梅花易成書考釋４：《周易數》與梅花易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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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數》數理與梅花易

《梅花易數源流考》以梅花易的後天數占例出現於《周易數》而論斷：《梅花易》抄襲《周易數》並竄改其卦例資料，而且是從《周易數》的皇極數發展而來。

但該文作者未掌握梅花易的許多基本資料，不知道梅花易早於《周易數》至少一百五十年的事實，因此所有立論全都不攻自破。

至於梅花易的後天數占例全都出現在《周易數》一事，或許原因不只是「抄襲」這麼單純。

雖然《周易數》發展在梅花易數之後，但這本書似乎保留了與梅花易同一時代，甚至更早的其他易數方法。

前面我們以很大篇幅分析拆解了五卷本梅花易，清楚看到這本書的本質：某種江湖數術的集成，後來被命名為觀梅術。這本書經反覆編輯，逐步演化而成，因此內容雜而不純。其方法在細節之處有許多的岐異，但是大方向上還是有個基礎輪廓。在此輪廓內，都可稱為梅花易。

顯然《周易數》的易數方法已經不在梅花易的基本輪廓之內，不能視為梅花易的分枝。但由於它保留了某些梅花易之前的易數古法，因此，深入比對兩書在易數上的觀念與技術，可以看出易數的發展進程。

《周易數》內容多抄襲而來

在探討此問題前，首先要先大致了解《周易數》這本書的內容。

仔細閱讀會發現，此書很多內容都是抄襲而來。因此可合理懷疑，那些還不知所從出的內容，也不見得會是喻有功所寫，也很有可能是抄襲的。所以這有可能只是擷取一些古書拼湊而成的一本書，喻有功可能只是編輯者。其內容的寫作年代，恐怕也得各別考證。

其抄襲的來源，已知者很多來自胡一桂的《周易啟蒙翼傳》，另外至少還有《皇極經世心易發微》以及《三要靈經》。不過，他所用的占筮方法學，只有極少部份承襲自《皇極經世心易發微》，並沒有想像的多。

周易數裡的梅花易後天數卦例

接著來探討為何梅花易只有後天數卦例出現在《周易數》，先天數卦例卻沒有？

這很有可能是有意為之。

既然其年代晚於梅花易，又研究「易數」，那麼理應知道這些卦例。但可能在「易數」領域有競爭關係，因此刻意迴避「梅花」或「觀梅」的識別。所以，梅花易的先天卦方法學在《周易數》一書中雖有收錄，也有完整的論述，其占例中也有與梅花易相同的先天數起卦法，雖然占解方法完全不同。但《周易數》除了未收錄梅花易中的先天卦例，全書也未見任何與「梅花」相關的字彙。

值得玩味的是，《周易數》第五卷〈十應靈樞〉一節之後有〈易數十訣〉。〈十應靈樞〉即梅花易〈三要靈應篇〉底下的〈十應奧論〉之後到〈復明五色之應〉的內容，而〈易數十訣〉談到的「七訣十應」則完全對應到五卷本梅花易數第三卷的《觀梅數訣》這本書，基本上像是《觀梅數訣》的目錄：

有先天起數之訣，后天起卦之訣。有體用互變之訣，體用生克之訣。體用衰旺之訣，體用動靜之訣。有占卜端坐之訣，占卜克應之訣，此七訣者，乃先師所祕授也，得其傳者，數術如神；不得其傳者，不驗。蓋由此矣。故易之為數，有體用之章，三要之篇，十應之妙，總之為十訣，皆不可缺也。

《周易數》中可找到的今本梅花易內容還有很多，不只這些。但〈易數十訣〉比較特殊的是，這是《觀梅數訣》的內容，而且此十訣也是完全屬於梅花易的占卦口訣。由此都可看出，《周易數》一方面取用梅花易的內容，另一方面也刻意避開梅花的標示。

後天數不加時的問題

其次是，當中有個很奇怪的情況是：《周易數》和梅花易的後天卦動爻取法不同，所用卦數系統也不一樣，但怎麼都那麼剛好，得到的動爻都相同？

占例與得卦 梅 花 易 周 易 數
老人有憂色 己丑日卯時有老人往巽方 乙丑日辰時有老人自吾右角而來
姤之九四 乾一巽五加卯時四數共十數 乾六巽四，共十數
少年有喜色 壬申日午時有少年從離方來 壬申日辰時，有少年相遇吾前而來
賁之六五 艮七離三加午時七共十七 艮八離九，共十七
牛哀鳴占 癸卯日午時有牛鳴於坎方 癸卯日申時一牛自吾后正北而來
師之六三 坎六坤八加午時七共二十一 坤二坎一，共三
雞悲鳴占 甲申日卯時，有雞鳴於乾方 甲申日巳時有雞在右角鼓翅飛啼
小畜之六四 巽五乾一加卯時四，總十數 巽四乾六，共十數
枯枝墜地占 戊子日辰時枯枝自墜於兌方 戊子日酉時，偶有枯枝墜吾正右
睽之九四 兌二離三加辰五數，總十數 離九兌七，共十六數

梅花易和《周易數》的後天數起卦法同樣都是以物為上卦，方位為下卦。例如，老人從東南方來，老人為乾作上卦，東南方為巽作下卦，得天風姤卦。

但是在動爻取法上卻大異其趣。除了所用卦數不同之外，也有變爻數加時不加時的差異。

梅花易的後天數變爻取法，是將二體八卦轉為先天卦數，合兩卦卦數再加上時辰數，最後以六去除，餘數即動爻，整除則餘數取六，即上爻。而《周易數》則是直接取二體的後天卦數，並未加時間數。梅花易中並無後天卦數，而《周易數》所謂的後天卦數，是以後天八卦方位圖配合洛書九宮之數而得：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坤）、乾六、兌七、艮八、離九。另又加上艮十為中。即〈后天軌策歌〉所言：

靈龜負書出於洛，后天之數始可酌。

頭戴九兮足履一，左為三兮右為七。

五中央兮二四角，六八為足成其章。

文王八卦定方位，離南坎北具其數。

坎一坤二震數三，巽四坤五乾六參。

兌七艮八離為九，或言乎艮十數有。

其後天卦數中，坤與艮都有兩個數，坤為二與五，艮為八與十，但在起卦的應用上，則取坤二艮八，五與十居中不用。

這裡順便一提的是，《周易數》中所謂的先天卦數有兩種，一種與今傳的先天八卦同，即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四象定局圖另一種先天卦數是以河圖配八卦取五行數，坎為一六，離為二七，震巽為三八，乾兌為九四，艮坤為五十。如圖，為第二卷末〈四象定局〉的先後天數，分別為八卦配河圖與洛書所得。

回到後天卦例的問題上，如果是《周易數》取梅花易卦例，然後修改資料，以符合《周易數》的法則，其實這樣的資料修改沒什麼意義。因為其卦例絕大多數只是時辰不同，但修改時辰數對《周易數》來說並不會改變所得到的卦。因為《周易數》起卦法並不加時間數，決定變爻的就只有物象與方位。如少年有喜色占，梅花易為壬申日午時，《周易數》為壬申日辰時，得到的卦都是賁之六五。

但要這麼多卦都那麼巧，換個取數系統之後還能夠剛好得到同樣的變爻，這機率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但機率也實在太低了。

《周易數》修改時間資料所影響的主要在吉凶的判斷。就這個因素來看，老人有憂色占，似乎有可能是《周易數》抄襲梅花易並修改資料的證據，為配合其時方的吉凶占法而將己丑日卯時改為乙丑日辰時。問題是，梅花易的己丑日卯時的時方吉凶也完全符合《周易數》的吉凶占斷，同樣是沒有修改的理由。除非假設，《周易數》作者誤將己丑日看作乙丑了，那麼，就有修改的理由了。因為乙丑日卯時為吉，與此卦的吉凶占斷衝突。

如果只就著作時間的先後來推斷，應該是《周易數》抄襲《梅花易》，但就兩方的起卦方法來看，這個可能性其實很低。如果不管時間先後，假設是梅花易取了《周易數》卦例，然後再修改資料，以符合其起卦設計，這就很容易了。因為只要調整時辰數，就可得到任何一個想要的變爻。

因此，就理論來看，比較可能是梅花易修改了《周易數》的卦例資料。但實際上《周易數》又比梅花易晚了一百多年。所以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最可能的情況是，《周易數》抄襲了與梅花易同時或更早的某本易數的書。

另一可能，當時的「易數」可能有共同的淵源，所以也用了相同的卦例。但後來開枝散葉成不同系統。兩邊使用同樣的卦例，但發展為不同的推算法。其共通點則是都會使用「易數」。只是梅花易善於使用邵雍加一倍法所推演出的先天八卦數，而且其方法也較為精簡。而像《周易數》所抄的本子則是使用另一套配合河圖洛書的先天數、後天數，以及時方表。後來又演進為搭配元會運世的軌策數，其方法則較為繁複瑣碎而難用，甚至還有些嚴重缺失。梅花易那邊，則改變了其動爻取法，為了使用相同卦例以符合其新的理論與技法，而修改了時辰的資料。

《梅花易數》的〈先後天論〉一節這麼說：

今人多以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中五、乾六、兌七、艮八、离九此數為用。蓋聖人作易畫卦，始於太極、兩儀、四象、八卦加一倍數，自成一乾、二兌、三离、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故凡起卦，只合以此數為用。

 

又今人起後天卦，多不加時，得此一卦，止以此一爻動變為斷，更無移易，豈變易之謂乎？故後天卦卦爻既定，必加以時而後可也。

這裡所提到的起卦用數，以及「今人起後天卦，多不加時」，批評的正是《周易數》的方法。可見其法和梅花易數是平行發展的。雖然其書晚於梅花易，但其法可能與梅花易同時，甚至更早。原本「易數」的方法可能很多很亂，然後各家為了證明自己的方法是對的，都祖述邵雍（《周易數》亦祖述邵雍），梅花易可視為「易數」這種方法學發展集大成而統一之後的結果。或許，也因為所杜撰的觀梅數故事，而成功行銷了梅花易數。

再仔細看梅花易取變爻法的修正，不無道理。《周易數》的方法雖可能更古老，卻是有三大問題：

一、以河圖洛書來取數非邵雍理論，邵雍先天之學自有其卦數，即加一倍法所推得的先天八卦數。

二、配合九宮數之後，坤與艮都有兩數，會混淆。雖然以艮五坤十為中央土不用，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三、這也是最致命的一點：變爻不會有變動。如乾卦永遠都是上爻變（乾數六），坤卦永遠只有六四爻變（坤數二），泰卦和否卦永遠只有第二爻變。就算把易數系統轉為使用邵雍的先天八卦數，也是一樣的情況。因此梅花易如此批評：「得此一卦，止以此一爻動變為斷，更無移易，豈變易之謂乎？」

時方表的應用

時辰對於《周易數》占筮法來說，雖不影響所得卦象，但會影響占卦的吉凶。

梅花易後天卦的吉凶是以觀象起卦時，當下心中所感來論斷，見老年有憂色則斷為凶，少年有喜色則斷為吉。此即〈心易卦數〉之後〈次看剋應〉所說的：

三要靈應之類。如聞吉說，見吉兆，則吉。聞凶說，見凶兆，則凶。見圓物，事易成。見缺物，終毀之類。

但《周易數》是用「時方表」來決定吉凶的。

如老人卦例，乙丑日辰時，查閱卷五的〈時方吉凶〉，辰為禍害，因此斷為凶。占曰：「以乙丑日巽方為敗亡，辰時為禍害。」但此卦例中，《周易數》以右角（右上角）為巽方顯然有誤，右角當為坤方，巽為左角才是。雞鳴占例裡，則以右角為乾，乾當在右下角，或右足，可見其方位的表述相當混亂而不精準。梅花易中，則直接說「巽方」、「乾方」……，相較之下較為簡單而精確。

現今五卷本的《梅花易》亦有收錄時方吉凶表，此即《新定指明心法》也就是第五卷的〈後天時方〉表。比較之下，《新定指明心法》的版本有經過簡化，細節的吉凶禍福有很多不同之處，其內容的形式大同小異，但《新定指明心法》多以簡稱來呈現，如「墓絕」作「墓」，「滅迹」作「滅」，「破碎」作「破」。若以梅花易後天占例的時間來查閱時方表，絕大多數的吉凶都與占斷相符，如老人有憂色占己丑日卯時為凶。唯獨雞悲鳴占不符，其占斷為凶，但查閱時方表，甲申日卯時則為吉。

以時方定吉凶顯然不屬於梅花易的系統，而這種方法在《周易數》中被保留了下來。《梅花心易》則在〈先後天論〉中特別針對此法提出批評：

又凡占卦中決斷吉凶，其理洞然，可止於全卦體用生尅之理，及參以易辭凶吉，斯可矣。今人後天卦卻於六十花甲子之日取其時方魁破敗亡滅迹等，以取斷決，此迺曆家選時之法，並與《周易》不相干涉，何可用之？

梅花易將時方吉凶法定義為「曆家選時之法」，與《周易》無關。

時方法不但較為瑣碎，還必需帶著書才能占斷，江湖行走較不方便。不然就是要有超人的記憶力。梅花易用直覺法則簡易很多，且更強調占卦者的用心觀察，不流於技術的繁瑣推算。

軌策數

軌策數是《周易數》的特有占斷技法，一般數術家將其歸類為皇極數。

雖然《周易數》某一些「易數」技法的源流可能較梅花易早，梅花易針對其某些「易數」技法進行改造，但這不意謂著梅花易是從皇極數發展而來的。更何況，梅花易的發展時間早於《周易數》。

首先，「易數」的基本觀念就是把卦象與數字結合，是比皇極數更廣的一個概念，皇極數頂多只能視為某種「易數」系統的數術。觀梅數與《周易數》都是在「易數」概念下的不同系統。

再以所用的「易數」來看，梅花易數只用了先天八卦次序圖的先天卦數，而《周易數》除了用先天八卦次序圖的先天卦數，另外還分別用河圖洛書發展為先天卦數與後天卦數，總共有三個不同版本的八卦卦數，其中包括了兩種先天卦數，因此在應用上相當混亂。

《周易數》另外還用了一套極其複雜的軌策數。

其軌策數的用法，是先算得一卦的軌策數，通常是一個五位數或四位數的數，萬位數不用，再分別以千位數為元，百位數為會，十位數為運，個位數為世，最後以元會運世數字的順逆進退，及五行生剋來占斷。詳細用法可參考這裡。

另外，元會運世也會有其象徵。例如〈定元會運世例〉這麼說：

除萬不用，乃不用之用神也。以千數作元，為萬物胚胎之始，為天為君為祖為父母為官為春為年為頭。以百作會，為萬物生具之初，為地為臣為兄為友為吏為夏為月為胸。以十作運，為形體全具之時，為山宅為本身為妻妾為秋為日為腰腹。以零作世，為物理結果之秋，為溝洫為子孫為奴僕為百姓為財帛為冬為時為足。

 

事理無窮，備載不盡。要在觸類旁通。且如四柱兼備曰全，四柱有缺曰空。一二三四，自上而下曰順。九八七六，自下而上曰逆。自少而多曰進，從多而少曰退。自上生下曰因，自下生上曰生。自上克下為財，自下克上為鬼。千順克至零，多成敗。

由於這方法借用邵雍《皇極經世》中的元會運世作為占卦元素，一般學者將其視為皇極數。根據其序文，其軌策數用法源自宋朝祝泌的《皇極經世鈐》。然而，《皇極經世鈐》卻找不到相關的論述。不過倒是很像是從《皇極經世心易發微》而來。若要繼續往上溯源，軌策數其實源自於易緯的《稽覽圖》和《乾鑿度》，原本用於推算世運盛衰的推步之法，只不過易緯中並無所謂的「元會運世」。

最後，其元會運世只不過是用作噱頭的轉介符號，根本與邵雍的元會運世無關。把它換作元亨利貞、春夏秋冬，或者個十百千（其論述有時就是這麼用），亦可推算。

軌策數的占法，梅花易數並未使用，而且此法與梅花易的占卦法完全不同。所以，怎麼能夠將《周易數》與梅花易數混為一談，並藉以說梅花易源自皇極數。

易數的融合

《周易數》或可視為易數在發展後期，各種數術的融合體，或者說是大雜燴亦無不可。被融合的諸多數術中包括了梅花易。也因此，在《周易數》中所見的「易數」遠比梅花易多樣而複雜。

各種不同的數術之間的融合，原本就是常事。

「易數」的方法當然也會彼此結合。發展較後的《周易數》，以及梅花易數的後續發展，都可以看到這種情況。

首先，兩者都還是試圖保留《周易》的八卦占法以及卦爻辭在占卦上的實際功用，這可視為易數與原始《周易》的融合。

由於梅花易的起卦法相當簡易而方便，後來在《周易》的算卦法上，很多易師也捨棄繁複的揲蓍衍卦，而使用了梅花易先天卦的起卦法，演變出所謂的「數字卦」。然後以大衍筮法的一爻變占例在使用《周易》。有日本易聖之稱的高島吞象，所用的「略筮法」就是將揲蓍法改為三次取數的「數字卦」。

接著，梅花易數後來的發展，以及《周易數》也都融入了火珠林法。當今的易師在使用梅花易數，多數都會雜揉火珠林，另外也可在坊間一些梅花易數書籍看到這種情況。

梅花易因為簡單，因此更容易與其他命理相結合。像在五卷本梅花易裡，就可見到它與測字的合體。甚至在後來的五卷本梅花易裡，書名會加入「相字」之名，如秣陵本，依其序文標題來看，其書名當為《新鐫增定相字心易梅花數》。

了解到數術與命理的融合情況之後，再回頭看梅花易數與《周易數》的發展關係就很清楚了。

梅花易的成書在時間上當然是比《周易數》還早，但《周易數》保留了與梅花易同時，或者甚至有可能更早的「易數」占卦法。這套易數，與梅花易都同樣有套將八卦與數字結合，並相互轉化的系統（卦轉為數，數轉為卦）。

梅花易發展更早，而且是往更為精簡而純粹的方向發展。而《周易數》在保有某些古法的同時，則往更為繁複而混雜的方向發展，而且我們所看到的《周易數》已經雜揉了易數與其他的數術了。發展較後的《周易數》雖然也收錄了部份梅花易的方法，但可能因為競爭關係，而刻意避開「梅花」之名，好為其皇極數立正統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