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孔成子筮立君
昭七年傳,秋,衛襄公卒,衛齊惡告喪于周,且請命。王使成簡公如衛弔,且追命襄公。曰:叔父陟恪,在我先王之左右,以佐事上帝,余敢忘高圉,亞圉。
齊惡,衛大夫。簡公,王卿士。陟,登也。恪,敬也。叔父,謂襄公。命贈以高官,褒德敘哀,以告柩也。二圉,周之先為殷諸侯,亦受殷王追命者。
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己:「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史朝亦夢康叔謂己:「余將命而子苟,與孔烝鉏之曾孫圉,相元。」史朝見成子,告之夢,夢協。晉韓宣子為政,聘於諸侯之歲,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縶之足不良,弱行。
姜氏,謚宣。嬖人,賤而寵者。成子,衛卿,孔達之孫,名烝鉏。康叔,衛始祖。元,孟縶弟,後為靈公,夢時未生。羈,烝鉏子。史苟,史朝子。協,合也。不良,跛也。
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衛國,主其社稷。」遇屯䷂。又曰:「余尚立縶,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長之謂乎?」對曰:「康叔名之,可謂長矣。孟非人也,將不列於宗,不可謂長。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云,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卦告之,筮襲於夢,武王所用也,弗從何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臨祭祀,奉民人,事鬼神,從會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靈公,十二月,癸亥,葬衛襄公。
成子兩筮,立元立縶,孰吉?元得屯,縶得屯之比。朝以為元亨為吉,成子疑元為年長,非以名也。朝謂縶跛非全人,將不得在宗人之列,豈可復謂長乎?且以卦辭決之,言利建侯,嗣子既吉,何建之有?言建則非嗣矣。屯比二卦,皆有建侯之文*,明元非長而宜立也。武王伐紂,《太誓》曰:「朕夢協朕卜,襲於休祥,伐商必克。」故曰武王所用。孟跛利居,元吉利建,故可。按:此條雖似得占旨者,尋求所言,惟據彖爻以疑議摸索而已,非由筮決也。
孔成子筮立其主,而不通其占斷之旨,故示之史朝。史朝亦不知占事,於是乎以夢康叔告於二臣之故,遂從其夢,以立靈公耳。此非由其卜筮立靈公也。後世由此篇證之以彖爻為占辭者,誤矣。始成子筮立元,遇屯,今以占法言之。屯,公侯之卦,且坎中男在君位。[九五君位,即坎主爻。]震長男在臣位。[六二臣位,應於九五。]此中男元當享衛國主其社稷,長男縶告可為臣於元也。成子不知所以其然,故又筮立縶。於是乎,蓍丁寧告之,精審示之以屯之比。今夫屯之比也,有坎中男在君位,而不變。九五一陽統眾陰,眾陰之臣民服事於九五之象也。其震長男變坤者,此縶所以示可柔順而服從於元之義也。且夫震為足為能行,坤為柔弱為居,震為坤則為弱行之象,此亦所以告縶之足弱行不可立,必可立元之義也。此蓍以象告之,其精且明如斯,何妄引彖爻為陋說之有。顧初筮由屯卦則可立元之義著明也,又何習筮以問立縶之為?此所以為不知其占法也。然而於其筮,不論知與不知,再筮而再告者,此亦所以蓍之公而無私也。或問:以卜筮者尚其占,然今成子不通其占,而筮之者,何也?曰:縶之足不良,弱行,不可以為主社稷者,於定理可知也。況於康叔以夢命立元乎。其於立元,何不可之有。原夫古昔,聖人之王天下也,國家有大故,必先由卜筮以斷其吉凶矣。蓋春秋之世,去聖不遠,是故聖代之遺風,猶未湮滅,以立君乃為國家之大事,故成子雖不通其占旨,由其典禮以筮之也。夫易,聖人為斷國家之大事設為筮,平常之瑣務不設。故筮大事則蓍應之也速矣。何者?以筮其大事則至誠自契,至敬自嚴也。《大傳》所謂「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齊戒,以神明其德」者,此其所以盡誠敬以與神明酬醋也。誠苟不至,則無蓍以應之。占苟不明,則無知其吉凶矣。誠與占,猶鳥兩翼,車兩輪,廢一則不足以知來物也。成子以存其誠,故蓍能應之。然以不通其占事,故不能斷其疑也。《大傳》所謂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者,實難矣哉。後世占兒者,寡聞陋識,不知神易正大之道,不悟誠敬之旨,妄以蓍卦為餬口之資,侮神輕筮,奇譎幻恠,欺人迷世,遂使神易墜於地。嗚呼!虫自器生,卻蠹其器。占兒自易出,卻賊其道。悲矣哉!
*按:應是屯與屯之比(即屯之初九)接有建侯之文,比卦無建侯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