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筮例:南蒯筮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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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蒯是魯國季孫氏的家臣,幫忙掌管費邑這個地方。季平子立為季孫氏宗主之後,主掌了魯國的國政,但對於南蒯很不尊重。南蒯則仗著他老爸南遺對季孫家的功勞,而忿忿不平,於是打算謀反。

「蒯」音同「快」,或將快讀作三聲ㄎㄨㄞˇ。)

起事之前他筮了一卦,得到坤之比卦,爻辭曰「黃裳元吉」,他以為是大吉。但問了子服惠伯,惠伯跟他說,這一卦問的若是忠信之事就是吉,若不是的話必敗無疑。惠伯還強調,《周易》是不可以用來問險惡之事的。

南蒯舉事之後,果然敗亡,應驗了子服惠伯的占斷。

這個故事記載在《左傳》昭公十二年

季平子立,而不禮於南蒯。南蒯謂子仲:「吾出季氏,而歸其室於公,子更其位,我以費為公臣。」子仲許之。南蒯語叔仲穆子,且告之故。季悼子之卒也,叔孫昭子以再命為卿。及平子伐莒克之,更受三命。叔仲子欲構二家,謂平子曰:「三命踰父兄,非禮也。」平子曰:「然。」故使昭子。昭子曰:「叔孫氏有家禍,殺適立庶,故婼也及此。若因禍以斃之,則聞命矣。若不廢君命,則固有著矣。」昭子朝,而命吏曰:「婼將與季氏訟,書辭無頗。」季孫懼,而歸罪於叔仲子。故叔仲小、南蒯、公子憖謀季氏。憖告公,而遂從公如晉。南蒯懼不克,以費叛如齊。子仲還,及衛,聞亂,逃介而先。及郊,聞費叛,遂奔齊。

南蒯之將叛也,其鄉人或知之,過之而歎,且言曰:「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淺謀,邇身而遠志,家臣而君圖,有人矣哉!」南蒯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以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嘗學此矣,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彊內溫,忠也;和以率貞,信也。故曰『黃裳元吉』。黃,中之色也;裳,下之飾也;元,善之長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飾;事不善,不得其極。外內倡和為忠,率事以信為共,供養三德為善,非此三者弗當。且夫《易》,不可以占險,將何事也?且可飾乎?中美能黃,上美為元,下美則裳,參成可筮,猶有闕也,雖吉,未也。」將適費,飲鄉人酒。鄉人或歌之曰:「我有圃,生之杞乎!從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鄰者恥乎!已乎已乎,非吾黨之士乎!」平子欲使昭子逐叔仲小。小聞之,不敢朝。昭子命吏謂小待政於朝,曰:「吾不為怨府。」

以下為《左傳》原文的摘譯:

季平子即位之後,不禮遇南蒯。南蒯告訴子仲(公子憖)說:「我幫忙把季氏驅逐,然後將他家產全都歸於您,您負責更換他的職位,我把費邑納入您的臣下。」子仲答應南蒯的提議。(憖,四聲「恩」,ㄣˋ。

南蒯又告訴叔仲穆子(叔仲小)這件事,也說明了緣由。

季悼子(季平子的父親)死的時候,叔孫昭子叔孫婼以兩命而當上卿的職位。而到季平子征伐莒國勝利之後,更是接受了三命。叔仲子想要離間季氏和叔孫兩家,於是告訴季平子說:「三命超過了父兄,不符合禮。」季平子說:「對。」所以請昭子自己貶一命,昭子拒絕了季平子的要求說:「叔孫氏家中有禍,殺嫡子而立庶子,所以今天叔孫婼才會有今天。如果因為有禍害而死,那麼君命我已聽到了。如果君命沒有廢除,那麼這是我本來就有的。」(按:叔孫婼即叔孫豹的兒子,豎牛害死叔孫豹之後,叔孫家由叔孫婼繼位。可參考莊叔筮穆子的故事。)

昭子上朝,命令官吏說:「我叔孫婼要和季氏打官司,你寫的狀書不能有任何偏頗。」季孫氏知道了很害怕,所以就把罪過歸咎於叔仲子。因為這件事,讓叔仲小、南蒯,及公子憖想要聯合起來設計季氏。公子憖把事情告訴昭公之後,就跟隨昭公一起到晉國去了。南蒯怕因此而無法戰勝季平子,所以就叛亂並以費邑投靠齊國。子仲回魯國途中到衛國時,聽說時局已亂,就請副使趕在前頭打聽情況。到近郊時,聽說費邑已經叛亂了,於是就逃到齊國。

南蒯即將叛亂之前,他的鄉民中有人知道了,經過時很感嘆的說:「憂心阿!憂愁阿!心機思慮很深,但謀略卻短淺。身手短小,但志向卻很遠。為人家臣,卻想要越級幫國君圖謀。有這種人啊!」

南蒯筮了一卦,但筮卦時沒說出他的問題,得到了坤之比卦,爻辭說:「黃裳元吉。」

他把卦拿給子服惠伯看,問說:「我現在要做一件事情,不知會怎樣?」

惠伯回答說:我學《周易》的時候曾經學到,這一卦忠信之事會成功,若不是的話必敗無疑。外表堅強內在溫柔,這就是忠。和諧而依循正道,這就是信,所以說「黃裳元吉」。黃,代表的是「中」的顏色,裳是卑下的服飾,元是美善之大者。內心不忠,不符合黃中美德;在下沒有恭敬,無法有「裳」做為下飾的美德;做的事情不善良,無法得到「元」(極指元)為上為大的美德。內外彼此相唱和,這就是忠,領事以信這就是恭,敬奉三德(黃裳元)就是善,如果沒有這三德的話無法得到爻辭中所說的吉。而且,《易》是不可用以占斷險惡之事(意指不能用來問壞事,要做壞事,不該拿來問周易),你將要做什麼事呢?可以掩飾嗎?中美就是能夠黃中,上美就是元極,下美就是裳,這三者具備就可以筮問,但還有缺少而沒說的。爻辭雖然說是吉,但是未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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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  之   比
坤六五,黃裳,元吉。

筮例解析

這個筮例就解卦方法來說,是極為簡單的一卦。坤之比,為坤卦六五爻變,以坤六五「黃裳元吉」解釋。

除了爻辭之外,子服惠伯並未使用到任何其他的技法:如上下二體的八卦卦象、爻變、互體。

子服惠伯一長串的解卦裡,都在解釋「黃裳元吉」四個字,可以說將此四字發揮引伸到淋漓盡致。

這個筮例最特殊之處在於子服惠伯的吉凶占斷,他並沒有直接依照爻辭來斷吉凶。爻辭雖說「元吉」,但惠伯帶出了兩個重要的觀念。

首先是這一卦的吉,是有條件的: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

他把「黃裳元」列為此爻的「三德」:黃為中色,象徵忠;裳為下飾,象徵信;元為上人,象徵極(善之長)。需具備此三德,得此卦才會是吉,否則就是凶。

因此他告戒南蒯,如果現在他想做的不是忠信之事,就不符合這三個德性,那麼必敗無疑!而不會是吉。

與此相關的,惠伯還提到:且夫《易》,不可以占險。意思是,易經不可以用來問險惡之事,也就是說,如果你今天要做的是壞事,例如叛亂,殺人放火、賭博、偷雞摸狗....那麼是不能拿來問周易的。

易學網的問卦注意事項也有同樣的規定,一些不正當的事,我們是不會幫忙解卦的。

枚筮

《左傳》中說「南蒯枚筮之」,到底什麼是枚筮?

杜預注說:「不指其事,汎卜吉凶。」也就是在問筮時,並不說出問題。這有兩種情況:一是就如我們現在會泛卜一天或是一年的運勢一樣;另一種情況是,其實心中也是有個想問的問題,只是並沒將問題講明了,或者沒講出來而已。以南蒯的問題來說,很可能是因為這是叛亂之事,必需保密,不能讓卜官知道,所以不講出問題。他在問惠伯時,也是很空泛的問說「有事」,不具體指出何事。

枚筮的另一種解釋,可以從「枚卜」來推論。《尚書‧大禹謨》:「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孔安國注:「枚謂歷卜之而從其吉。」就是將所問之事的一切可能,逐一拿來問卜,最後取吉者。「枚卜功臣,惟吉之從」是一位一位功臣拿來問卜,挑其中最吉的一位。有點像現今台灣的廟在挑爐主,一個個侯選者逐一「卜貝」,最多聖杯的那一位即是。

但是這樣的解釋,用於《左傳》這裡並不合理。因為南蒯這個問題,並不是一個多選題,應該不會是一件事一件事依次占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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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老師這篇文章,讓我有一點心得體會,就是卦爻辭吉未必就吉,還要看卜問者的德行是否符合卦爻的德行要求,之前的「穆姜薨於東宮」也有講到。我曾解過一個卜問考試能否通過,我就說過如果考試中有作弊等行為,則一定不會通過,也是借鑒「穆姜薨於東宮」這篇文章中的道理。

在“以下為《左傳》原文的摘譯”中,……如果因為有禍害而死,那麼我已經(此处不通顺,应删掉【我已经】三个字。)君命我已聽到了。……

此占例如果就一般治経角度看來,都會以惠伯內心已大概猜到南蒯有叛亂之心,只是順勢利用解卦來警告南蒯,如此保護了自己,也保留了讓南蒯自省的機會。

不過此占與穆姜占,也給後世一些警戒,(也許是左丘明蓄意為之),占卦時必先審視卦象與實情相符順否。如果不應,吉亦不吉,不要被占卜時的不確定性所誤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