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筮例:崔杼筮娶棠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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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杼弒其君」是春秋時代相當有名的一個故事,這個筮例的主角崔杼是春秋時齊國大夫,諡,又稱崔子崔武子

棠姜本名為東郭姜,因為是齊國大夫棠公的夫人,因此又名棠姜。棠公死,崔武子去弔唁時看上棠姜美色而想娶她,剛好棠姜的弟弟東郭偃是他的家臣,於是託東郭偃幫忙娶棠姜。東郭偃以兩人同姓為由勸退崔武子,於是崔武子筮了一卦,遇「困之大過」,即困卦六三爻變,爻辭說「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為家破人亡的大凶之卦,但崔武子不顧凶象仍娶棠姜為妻。

崔武子娶了棠姜之後因此造成了兒子與妻舅之間的不和與惡鬥,讓政治死敵慶封得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而滅了崔家,崔武子最後因此家破人亡而自殺。自此之後,齊國的崔氏滅亡。

這個筮例記載在《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東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弔焉,見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過,史皆曰吉,示陳文子,文子曰:「夫從風,風隕妻,不可聚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濟也。據于蒺蔾,可恃傷也。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無所歸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

齊棠邑大夫棠公的妻子是東郭偃的姊姊,而東郭偃是崔武子的臣子。棠公死了,東郭偃為崔武子駕車前往去弔唁,崔武子看上棠姜美色而想娶她,於是託東郭偃幫忙讓他娶棠姜。

東郭偃以兩人同姓為由勸退崔武子,他說:「男女的姓應該不同,君上您是出自齊丁公(丁公為崔杼的祖先),而臣下我是出自齊桓公(東郭偃的祖先),同屬姜姓,因此不得結婚。」

於是崔武子筮了一卦,遇「困之大過」,即困卦六三爻變,史官全都說吉,但是拿給陳文子看時,文子卻說:「丈夫跟隨風,風吹落了妻子,不能相聚之象。而且爻辭說:『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困於石,若是前往則無法成功。據守於蒺蔾,所依賴的是會傷人的叢棘。進入了他的宮室,看不到妻子,凶,將無家可歸。」這是家破人亡之象。但崔武子說:「寡婦那會有什麼傷害,若有的話也是他前任丈夫就已經被害過了。」所以就娶了棠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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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   之  大過
  困六三,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

筮例解析

這個筮例中,依記載,武子問了很多史官,史官都說吉。唯獨問了陳文子,陳文子說大凶。

陳文子占斷為凶的理由,除了依據困卦六三爻辭「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之外,他還從八卦下體坎變巽的爻變取象做解釋。

陳文子所說「夫從風,風隕妻」,則分別使用了爻變和互體。夫從風,六三居互體巽之下,六三變而巽成乾為夫,故曰夫從風。「風隕妻」指互卦上巽下離。此筮例亦可見,八卦取象相當複雜而繁瑣,每人所見往往不同。

 

吉象在那?

此卦的吉凶其實相當清楚,就是大凶,棠姜不可娶。

崔武子的決定,與其說是依照筮卦的告示,不如說是他心中意志已決,然後選擇他喜歡的答案。從最後他説寡婦無害可知,不管卦象如何,他只是在尋找可以娶棠姜的理由而已。相信那些說吉的史官,應該只是看穿了崔子的心意而給了他想要的答案而已,而不是真心認為吉。

從這個筮例也可看出,一方面解卦原本就是怎樣解釋都是可以的;另一方面,既使卦象有所示,對於剛愎自用的人來說也是無用。剛愎自用的人,不只聽不進良心的占斷,恐怕良好的策士進言也是聽不進去的。所以西彥云性格即命運,有時一個人的悲劇,是因為某種要命的性格所造成的。

這裡我們比較想探討的是,今天如果你是史官,遇到崔武子要如何將此卦解釋為吉?《左傳》無詳說,我們也只能嘗試以現代之觀點來做解釋。

首先,就爻辭來看,既然「不見其妻凶」,那麼反過來,娶棠姜為妻之後就是「見其妻」也就不凶了。這個解釋簡短又有力,不過過於油口狡猾。

另一個可斷婚合為吉的原因,男下於女為男女相感而婚合之象。困卦上為少女兌,下為中男坎,為少男下於少女,少女嫁中男之象。下卦則是中男坎變長女,亦有長女嫁中男之象。

這裡的婚合之象,利用的是我所提出的「交易法則」。這個法則來斷婚姻相當有用,想在婚姻、感情卦上深造者,這篇交易法則的文章必讀!

然而以上是錯誤示範,這一卦解釋婚合之所以不吉,是因為坎卦的凶位剛好在下位,而坎卦若要與巽、離、兌三女相交(婚合)也只有在下位,所以卦象中有坎者,都註定婚姻不宜。以困卦為例,坎下兌上是男下於女,或許是可視為可以婚合的,但坎在下為坎陷與憂心,為大凶,因此還是婚姻不宜。這也是我們在交易法則中所提出的例外卦。

 

後續發展

崔杼弒其君

《史記‧齊太公世家》:「棠公妻好,棠公死,崔杼取之,莊公通之。」崔武子娶了棠姜之後,棠姜與齊莊公通姦。經常為了找棠姜而到催武子家,還自行把崔武子的頂戴送人。這些事都讓崔子對於莊公懷恨在心。

莊公六年,莒國朝見齊莊公,莊公宴請莒君,崔武子稱病未到。

於是隔天莊公藉探病的機會跑去找棠姜,進入室內之後,棠姜與武子從側門一起出去,而莊公的隨從則被武子的人馬阻擋在外,莊公則還不知死活的在撫摸柱子哼著歌。

崔武子的人馬進來之後,莊公乞求和解立盟,眾人不允許。莊公又乞求到宗廟自殺,眾人不准。最後莊公爬牆想逃走,被射中了大腿而墜地,被殺身亡。

齊國太史就寫說「崔杼弒其君」,崔子將太史殺了。太史的弟弟接著同樣如此寫,又被崔子殺了。另一弟弟再接著寫,崔子只好放棄。這時南史聽說太史都被殺了,拿著竹簡前來想接著寫,但聽說這件事已被記載下來之後,才放心的回去。

這個典故,一樣記載在《左傳》襄公二十五年

莊公通焉,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間伐晉也,曰:「晉必將報。」欲弒公以說于晉,而不獲間。公鞭侍人賈舉,而又近之,乃為崔子間公。夏五月,莒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齊。甲戌,饗諸北郭。崔子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弗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踰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僂堙皆死。祝佗父祭於高唐,至,復命,不說弁而死於崔氏。申蒯,侍漁者,退謂其宰曰:「爾以帑免,我將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義也。」與之皆死。崔氏殺鬷蔑于平陰。晏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為己亡,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而入,枕尸股而哭。興,三踊而出。人謂崔子「必殺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盧蒲癸奔晉,王何奔莒。叔孫宣伯之在齊也,叔孫還納其女於靈公,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慶封為左相。盟國人於大宮,曰:「所不與崔、慶者......」晏子仰天歎曰:「嬰所不唯忠於君、利社稷者是與,有如上帝。」乃歃。辛巳,公與大夫及莒子盟。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家破人亡

↑ 《新刊古列女傳‧齊東郭姜》中也記載了這段故事。

崔子在殺了莊公之後,立莊公異母弟杵臼,為齊景公。景公立,崔子為右相,慶封為左相。

另一方面,在娶進東郭姜之後,姜女也把與先夫所生的棠無咎帶進了崔家,棠無咎就與他舅舅東郭偃一起任崔子之相。東郭姜後來也幫崔子生了一個兒子叫崔明。

崔子與前妻生的兩個兒子,分別叫崔成和崔彊,他們的媽媽死後老爸就娶了東郭姜。後母東郭姜受寵,老爸也愛烏及烏較寵崔明。由於崔成有疾病纏身(史記說是有罪),因而改立崔明為太子。

崔成說想要回到崔城退休終老,崔武子同意了,但是東郭偃和棠無咎卻不將崔城交給崔成,還說:「崔城是我們崔氏的宗廟之所在,這個城只可以給崔氏的宗主(意指崔明)。」崔成與崔彊因此決定要殺了棠無咎和東郭偃。

崔成與崔彊兩度找上了慶封,請慶封幫忙。慶封原本就與崔子有嫌隙,再者,崔氏弱則慶氏在齊國的勢力就強,所以他是很樂於看到崔家內亂的。後來在慶封幫助下,崔成與崔彊在崔氏家的朝會上殺了棠無咎與東郭偃。崔武子氣離去,由於眾人嚇得都逃跑了,還找不到人幫他駕車。

接著慶封又以為崔家平亂為由出兵,殺了崔成與崔彊,抓了崔氏全家,東郭姜自殺。而崔武子也在外上吊自殺,沒再回家。崔明則投奔到魯國。自此齊國的崔氏正式滅亡。

隔年,齊人為莊公遷葬,將崔杼的屍體找出,鞭屍展示於市。

這個後續發展記載在《左傳》襄公二十七年

齊崔杼生成及彊而寡。娶東郭姜,生明。東郭姜以孤入,曰棠無咎,與東郭偃相崔氏。崔成有疾而廢之,而立明。成請老于崔,崔子許之,偃與無咎弗予,曰:「崔,宗邑也,必在宗主。」成與彊怒,將殺之,告慶封曰:「夫子之身,亦子所知也,唯無咎與偃是從,父兄莫得進矣。大恐害夫子,敢以告。」慶封曰:「子姑退,吾圖之。」告盧蒲嫳。盧蒲嫳曰:「彼,君之讎也。天或者將棄彼矣。彼實家亂,子何病焉!崔之薄,慶之厚也。」他日又告。慶封曰:「苟利夫子,必去之!難,吾助女。」九月庚辰,崔成、崔彊殺東郭偃、棠無咎於崔氏之朝。崔子怒而出,其眾皆逃,求人使駕,不得。使圉人駕,寺人御而出。且曰:「崔氏有福,止余猶可。」遂見慶封。慶封曰:「崔、慶一也。是何敢然!請為子討之。」使盧蒲嫳帥甲以攻崔氏。崔氏堞其宮而守之,弗克,使國人助之,遂滅崔氏,殺成與彊,而盡俘其家,其妻縊。嫳復命於崔子,且御而歸之。至,則無歸矣,乃縊。崔明夜辟諸大墓。辛巳,崔明來奔。慶封當國。

三年十月,慶封出獵。初,慶封已殺崔杼,益驕,嗜酒好獵,不聽政令。慶舍用政,已有內郤。田文子謂桓子曰:「亂將作。」田、鮑、高、欒氏相與謀慶氏。慶舍發甲圍慶封宮,四家徒共擊破之。慶封還,不得入,奔魯。齊人讓魯,封奔吳。吳與之硃方,聚其族而居之,富於在齊。其秋,齊人徙葬莊公,僇崔杼屍於市以說眾。

崔武子被鞭屍的事在《左傳》襄公二十八年另有詳細記載:

崔氏之亂,喪群公子,故鉏在魯,叔孫還在燕,賈在句瀆之丘。及慶氏亡,皆召之,具其器用而反其邑焉。與晏子邶殿其鄙六十,弗受。子尾曰:「富,人之所欲也,何獨弗欲?」對曰:「慶氏之邑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也。益之以邶殿乃足欲。足欲,亡無日矣。在外,不得宰吾一邑。不受邶殿,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為之制度,使無遷也。夫民,生厚而用利,於是乎正德以幅之,使無黜嫚,謂之幅利。利過則為敗。吾不敢貪多,所謂幅也。」與北郭佐邑六十,受之。與子雅邑,辭多受少。與子尾邑,受而稍致之。公以為忠,故有寵。釋盧蒲嫳於北竟。求崔杼之尸,將戮之,不得。叔孫穆子曰:「必得之。武王有亂臣十人,崔杼其有乎?不十人不足以葬。」既,崔氏之臣曰:「與我其拱璧,吾獻其柩。」於是得之。十二月乙亥朔,齊人遷莊公,殯于大寢。以其棺尸崔杼於市,國人猶知之,皆曰「崔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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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從風,六三居互體巽之下,六三變而巽成乾為夫,故曰夫從風。「風隕妻」指互卦上巽下離。

我還是不太理解風隕妻是從那來?

上巽下離為什麼是指風隕妻呢?

或許他們的職業訓練裡都有些固定的卦象解讀公式,

但是比較可能是靈感。

這不是科學,也不是理則學,而是神秘學。所以原本就無法理解。

多年前讀此占例時(當時是讀尚秉和的周易古筮考),很輕易地受到旁邊註解,認為「史皆曰吉」,乃阿諛奉承之詞,便沒有去細究史官是如何將困之大過,硬轉成「吉」,實在可惜。

現在重讀此例,確實應當如站長這樣,重新檢查史官怎麼把此卦解成吉?是不是有其道理?還是硬拗?很多事,不能用事後的結果來論斷當時斷卦的正確與否,因為卦有相應與不應的問題,即使相應,人亦隨時間而改,事後的變化,有很大部分掌握在當事人是否執迷不悟,還是人定勝天上。只有審慎的思考,才能充分了解一個難得的,血淋淋的真實故事。

比較崔杼此例(困之大過)、與重耳自筮(屯之豫)兩例,史巫的初斷,如果以事後來看,兩個都失準,錯得離譜,但崔杼是此例,如站長詳述,不管從哪一個角度,要說成吉,真的很難,所以很可能是阿諛所致,所以左氏也就懶得去重述這些瞎話。重耳自筮,我倒覺得很可能是重耳人定勝天所致,史巫的論斷並非不合理,左氏清楚寫下當時斷語,雖然事後不準,但詳考重耳回國之路,也確實充滿不寧與阻礙。因此左氏把當時普遍的斷法寫出並列,可見有其學習價值。

穆姜的艮之隨,南蒯的坤之比,左氏則顯然認為是「不當」此卦。一方面提了普遍的看法,另一方面又詳述當事人「不當」此卦之處,左氏詳說,也許希望後世別被占卜存在的隨機性誤導,當然事後都以凶收場。

孔成子立公子元,占筮兩次,第二次巧的是與畢萬同卦同變,解法卻完全不同,畢萬那一論,嚴謹而又孚順易理易象,史朝則多屬牽強,顯然如站長說,史朝只是借題發揮,硬把公子元合理化給推上去。

此例之前有人提「風隕妻」從何而來?如果認為尚秉和從焦氏易林考證有據的話,巽有風象、妻象、隕落之象,因此便可成坎變巽,夫從風,巽在下則為「風隕妻」,但這真的是見仁見智,所幸,信與不信都無礙於對周易古占解法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