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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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下艮上〉

卦變剛柔交錯,卦德文明以止,皆有文飾之義。賁雖尚文,然必以質為本。蓋人情自質而趨於文也易,自文而返於質也難。文王於賁深慮末流之失,故亨之下即繼以小利有攸往也。全彖皆是此意。六爻中,得其賁者惟二之賁須,三之賁濡而永貞之戒已隨其後。外此則四之皤如,固不成賁。而初之舍車而徒,則以幽人之貞賁矣。五之束帛戔戔,則以丘園之野賁矣。上之白賁,又且以無色賁矣。於賁飾之時,而取不賁之義,何一非文王小利攸往之心乎?夫周公制禮作樂,其文郁郁然,皆因天道自然之文,以成人道當然之文,並未嘗以己意增飾一事。然後知周禮之作,猶是取丘園,取白賁之心也已。

賁,亨,小利有攸往。

此卦離下艮上,内離明而外艮止,是内裕文明之德,而外無踰等之弊。又卦變自損、既濟二卦而來,柔來文剛,剛上文柔,剛柔相錯而文生焉,故名為賁。卦辭言,文固不可不用,而亦不可過用也。賁,文飾也。亨小利有攸往,以卦變言。

文王繫賁彖辭曰:文質得中,則行之通達而無弊。文質失序,則僅可粉飾一時,而終有文勝之虞也。如卦變柔來文剛,是能以淳朴為主,而文濟之,得其中矣。且離明於内,則制禮作樂皆斟酌時宜,務求至當,文之四達而不悖也,何亨如之?又卦變剛上文柔,是徒以藻繢為主,而質反輔文,失其序矣。且艮止於外,則布政宣猷,皆塗飾文具,不能經遠,文之可小而不可大也,則亦小利有攸往而已。

按:自古帝王未有無文而治者。四代之典謨訓誥,禮樂刑政,皆治世之文也。然質為本,文為末;本為大,末為小。文以輔質,此賁之所以致亨;文以滅質,此利之所以為小。故陶唐有憂深思遠之風,夏禹有克勤克儉之美,伊尹有慎乃儉德之規,孟子有賢君恭儉之訓,皆敦本尚實而專務於其大者也。若徒事繁文,以長浮偽,又豈所以為賁乎?

【今注】

宣猷:宣道,或曰徧謀於眾。猷或作猶。《詩經.小雅.巧言》:「秩秩大猷,聖人莫之。」鄭玄箋:「猷,道也。大道,治國之禮法。」《詩經.大雅.桑柔》:「維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猶,考慎其相。」鄭玄箋:「宣徧猶謀。」徧謀,即普遍求謀於眾人。

《彖》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此《彖傳》,是釋賁彖辭,以明聖人用文之大權也。賁亨之亨字疑衍。先儒謂:「『天文也』句上當有『剛柔交錯』四字。」止,謂各得其分。

孔子釋賁彖辭曰:卦之名為賁者,果何以致亨乎?以卦變言之,自損來者,損之二本九也,今則三之六來居之,是以柔文剛也。損之三本六也,今則二之九上居之,是以剛文柔也。又自既濟來者,既濟之五本九也,今則上之六來居之,是亦以柔文剛也。既濟之上本六也,今則五之九上居之,是亦以剛文柔也。以柔文剛,則質為主,而加之以文,達之天下後世,無有不準,故亨。若夫剛上文柔,則文為主,而質反輔之,推之天下後世,必有其弊,故小利有攸往。文王之繫辭如此,苟明乎賁之所由亨,而悟賁之為道豈徒文已哉!其於天人之理,固已兼盡之矣。剛柔交錯,卦之變也,是即日月之推移,星辰之旋轉。其懸象於天,燦然而森布者,非天自然之文乎?離明艮止,卦之德也。是即五典之所由敘,五禮之所由秩,其昭著於人,截然而不可越者,非人固有之文乎?惟交錯為天文,則觀乎卦中之天文,而或剛或柔,時變因之。剛來文柔,見時之通,而以為春夏也;柔來文剛,見時之復,而以為秋冬也,可以察四時之變焉。惟明止為人文,則觀乎卦中之人文,而為文為止,大化因之。文以聯其情,則天下皆有禮以相接而不漓也;止以定其分,則天下皆有分以相守而不瀆也,可以化成天下焉。賁道何其大哉!

按:賁之世,文象昌明,天人之機至此不得不開,而恐相沿既久,文必勝質,故文王繫以小利,孔子示之文明以止,其為慮至深遠矣。

《象》曰: 山下有火,賁,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獄。

此《象傳》,是言人君敷政慎刑,以章文治也。折,辨晰也。

孔子釋賁象曰:山下有火,光被羣生,此賁象也。蓋山在上則法有所必守,火居下則明有所不矜,君子體此,於水火兵農錢榖之庶政,務用吾之明以綜覈之,而無使少有暗昧,以傷文明之治。至於獄者,民命死生之所係也。衡文析律,稍恃其明,而輕為讞決,則民之失入,而死於司刑之刀鋸者,蓋不知凡幾矣。況賁尚文飾,獄貴得情,須先有哀矜慈恤之心,以去其慘刻深文之習,而臨獄之時,自無敢輕為折也。

按:賁雖以文飾為尚,而貴有實意行乎其間。曰明庶政,則後世鋪張粉飾之文,反若以為陋矣。曰无敢折獄,則後世慘苛鍜鍊之風,不知其何以消矣。昔漢文帝承剙造之後,躬親細務,其於食貨農桑,纖悉不遺。而於治獄一事,詔令再三。佩其辭旨,至今令人感頌。此真能體賁之義,而無愧於為文者與。

【今注】

剙造:創造。

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

《象》曰: 舍車而徒,義弗乘也。

此一爻是言君子抱道自守,而安貧賤也。趾,足趾也。徒,徒行也。

周公繫賁初爻曰:士君子處世,既貴其有德,尤重其有守。初九以陽居陽,有其德矣。而居明體之初,在賁之下,是其時潛而未曜,隱而未章,道宜自賁,棲遲草野,安於貧賤,而能有守焉,為賁其趾之象。彼其心,專以天爵自麗,而不以人爵為華。其於世人章服之美,毅然去之若凂,而任吾素履以往,不稍濡滯,故又為舍車而徒之象也。

孔子釋初象曰:所謂舍車而徒者,豈其惡富貴而逃之哉?顧身在下位,而侈車服之榮,非義也。決於義以定取舍,故寜舍彼而安此,非專尚乎隱以為名高也。

按:初九在下為趾,其分至卑,而有剛明之德,足以自賁。雖六四應之,欲下求於初,然四求初為貴德,初求四則為趨勢矣。蓋在下之剛,以安於在下為義。初之賁在德不在車也。人人有貴於己者,令聞廣譽施於身,不願人之膏粱文繡。賁之道,豈資非分之車服以自文者乎。

【今注】

不願人之膏粱文繡:《孟子‧告子》:「詩云:『既醉以酒,既飽以德。』言飽乎仁義也,所以不願人之膏粱之味也;令聞廣譽施於身,所以不願人之文繡也。」朱熹:「飽,充足也。願,欲也。膏,肥肉。粱,美榖。令,善也。聞,亦譽也。文繡,衣之美者也。仁義充足而聞譽彰著,皆所謂良貴也。」

六二,賁其須。

《象》曰: 賁其須,與上興也。

此一爻是言人臣同心共濟,能資於人,以有為也。須,附頤而動者。

周公繫賁二爻曰:二以陰柔居中正,三以陽剛居正,是皆同德相輔,同氣相孚,而又俱無應與。則其勢孤而求援益切,故二之陰柔才弱,必上附三之陽剛而動,則其一謀一猷,皆仰資乎三以成之。如須之附頤而動也。

孔子釋二象曰:所謂賁其須者,以三才力有餘,居二之上。二附之而動,將以興起有為,則二之與上者,乃相須之殷,而非附勢以苟合也。

按:二以陰不足以有明也,得陽而後明;二以柔不足以有立也,得剛而後立;二以下不足以有興也,得上而後興。此二之所以必須乎三也。然則欲建功烈於當時,垂聲名於竹帛,豈獨士君子貴有拔茅連茹之風哉?古之盛世,君明臣良,一德一心。君臣相資,用成郅隆之治,則求賢佐理以興起事功,實有天下者第一要務也。

【今注】

郅隆之治:昌隆盛大之治。《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司馬貞《索隱》:「郅,大也。隆,盛也。」樊光:「郅,可見之大也。」

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象》曰: 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此一爻是言處羣才輻輳之會,當示以正大之情也。濡如,潤澤之象。

周公繫賁三爻曰:九三以一陽居二陰之間,則左右後先,咸思殫其材智以效用於我。凡所施為,自能集思廣益,以成文明之化,為賁如濡如之象。然上下皆陰,又非正應,則鮮終不可以不慮。又三處明體之極,或過恃其明,人將飾貌以暱我,而為非道之悅者有之。故必永守其正,而有以起其畏敬,消其不遜,則賁常得其所濡而吉矣。

孔子釋三象曰:凡人之相陵,必起於相狎。永貞之吉,三蓋永以正自處,而不稍開人以玩褻之端。雖人之伺其色笑者甚眾,而剛明不阿,無間可乘,終莫得而陵之也。

按:嚬笑不以假人,䜛諂實能誤國。自古君子,因小人之暱就,不察其詐而狎近之,卒反為所陵者多矣。如孟子於王驩,朝暮見而不與言行事。宋璟待楊思勗,在道數月,終未嘗通一辭。所謂絶之於始,不惡而嚴。彼小人者,雖欲侮我,豈可得乎?

【今注】

嚬笑不以假人:《韓非子‧內儲說上》,韓昭侯命令將他的舊褲子收藏起來,侍者說:「君王您也算是不仁,舊褲不拿來賞賜左右,確要收藏起來。」昭侯說:「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嚬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嚬通顰,顰蹙,皺眉頭,憂慮的樣子。

孟子於王驩:孟子為卿於齊,出弔於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

宋璟待楊思勗:《新唐書‧宋璟傳》:「璟風度凝遠,人莫涯其量。始,自廣州入朝,帝遣內侍楊思勖驛迓之。未嘗交一言。思勖自以將軍貴幸,訴之帝,帝益嗟重。」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象》曰: 六四當位,疑也。匪寇婚媾,終无尤也。

此一爻是言求賢之誠,心惟專於正應也。皤,白也。翰如,言行之疾,如飛翰也。

周公繫賁四爻曰:四與初本為正應,相為賁者,而為九三所隔。遂至心雖相合,迹則相睽,不得其所賁,而為皤如之象。然四以柔居陰,本具柔正之德,不肯妄有所應。故其求初之心,更為迫切,如白馬飛翰之疾者。然九三剛正,本非有害於四,亦欲與四相為親善,以成賁道。而其如四之守正而不妄應,何哉?

孔子釋四象曰:人之相疑者位,而相信者心。四所處之位,遠於初而近於三。疑若為所附而動,故來三之求。然位雖近於三,而心實信於初,故確然以正自守,急求於初,而不與三賁。雖三亦諒其誠,而終不尤四之不我與也,又何他患焉?

按:此爻與屯之六二相似。屯剛柔始交,賁剛柔交錯,皆有婚媾象。然屯之二乘馬班如,應五之心,何其緩?賁之四白馬翰如,應初之心,何其急?蓋屯二應五,下求上也,故不可以急;賁四應初,上求下也,故不可以緩。時地固有不同焉耳。

六五,賁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

《象》曰: 六五之吉,有喜也。

此一爻是言,當文明極盛之時,而有挽回世運之微權也。丘園,朴野*之象。束帛,薄物。戔戔,淺小之意。

周公繫賁五爻曰:六五以柔中居尊,敦本尚實,純以儉朴居心,而一切繁華之見,不得淆其中。雖身履朝廷文物之盛,而不失山林樸素之風,為賁于丘園之象。至於束帛雖微,可以享神求賢。禮宜隆渥,而亦戔戔自持,則外此之不事華縟可知已。夫當賁時,而儉嗇若此,似不免為鄙為僿之吝。然踵事增華,終不若安於儉素之為善也。故終則吉焉。

孔子釋五象曰:六五之吉者,以賁之世,人皆尚文。主世運者深廑溺文滅質之憂,五實能崇尚儉朴,為天下先,絶非有所矯飾而然,終能化成天下而得吉,則可以遂其返樸還淳之志,不有喜乎!

按:賁為文飾之卦,六五又人文化成之君,而反取丘園之賁者,蓋治不可以無文,而文不可以太盛。賁至六五已過中矣,文勝之時也。聖人慮其過而預防之,將驅天下而歸之中也。東周之末,禮儀過繁,鏤簋朱紘,歌雍舞佾,僭侈之習,上下無等。故孔子言禮樂必云從先進,而答時人之問禮,亦以寧儉為言。此皆相時敝以立論,其有合於此爻之旨者乎。

*朴野:摛藻堂本誤作「村野」。此依內府本及文淵閣本訂證。

上九,白賁,无咎。

《象》曰: 白賁无咎,上得志也。

此一爻是言,文之極而返於質也。

周公繫賁上爻曰:上九居賁之上,處艮體之終,是文之至盛而得所止者也。故能盡去浮華,獨標眞素,為白賁之象。以白為賁,則文盡而返質,又何有文勝滅質之咎乎?

孔子釋上象曰:上之時,正致飾而亨盡之時也。故上之志,急欲救文而還樸。今白賁而无咎,則人皆向風,而上所以挽回賁道之志遂矣,何不得之有。

按:賁卦曰亨,曰小利,文王所以立文質之防。曰丘園,曰白賁,周公所以垂救世之論。曰喜曰得志,孔子所以決從古之心。三聖人所為,存至道於一時,防陵替於奕世。觀其辭之諄復,而知意至深遠矣。

 

六四解釋"而其如四之守正而不妄應,何哉?",鄙意以為此句應是採用論語述而篇"桓魋其如予何?"的句型。如此標點應更改為:"而其如四之守正而不妄應何哉!"(即"其如予何"以"四之守正而不妄應"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