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姤卦

Jack 發表於
版本狀態
已完成校對

 

  閱讀古書,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巽下乾上〉

姤者相遇之義,主一陰遇五陽而言也。蓋決盡則為純乾,一陰忽自下生,其勢甚悍。又為巽之一陰,其性善入,其用潛隱,尤君子之所難知而難防者。使以一陰之微,忽之而不及察,則進而為遯,為否,為剝,為坤,皆自一陰之相遇始矣。制之者當於其微而未盛之時也,故總一卦而言,一陰有敵五陽之志,則危之,曰女壯。就一畫而言,一陰潛伏五陽之下,則防之,曰羸豕。壯可畏也,羸不可忽也。於二四觀之,則曰魚。於九五觀之,則曰瓜,象其陰而在下也。惟二密比初,能包之以制其逸。惟五為卦主,能包之以防其潰。四與初相應者,初不自止,則曰見凶;四不能止之,則曰起凶,皆以明繫之不可不早也。若三與上,一居下卦之上,一居上卦之上,於初皆無所遇,雖無制陰之功,亦無比匪之害,不遇不足為咎已。要之,敢於遇君子者小人,而善於制小人之遇者,尤在人主之一心。君心之疏密,即小人消長之關也。小人之消長,即天命去留之本也。故於九五之含章,尤惓惓焉。

姤,女壯,勿用取女。

此卦巽下乾上,是純陽用事之時。而一陰忽生於下,不期而卒與五陽相遇,故名為姤。卦辭言防小人之道,當嚴之於始也。

文王繫姤彖辭曰:姤以一陰初生,而遇五陽,是以一小人之微,而欲敵君子之眾。原其心,則蔑貞之謀已蓄;而究其勢,則堅冰之漸已形。君子於此,當遏其惡於將萌,杜其機於將動。勿喜柔佞而與之合,勿因微弱而聽其長。猶剛壯之女,不可取以為配也。昔晉習鑿齒有言,一陰遇五陽,有女壯之象,故戒占者勿用取女,以其女德不貞,不能從一而終也。從來女子小人,最易使人惑溺。養鶖棄鶴,皆始於當時一念之錯,豈知日後貽莫大之禍哉。一陰初生,聖人即曰女壯,曰勿取,防其漸也。鑿齒此言深得聖人繫辭之旨,可不兢兢致戒乎。

【今注】

蔑貞之謀已蓄:消滅正道的陰謀已經開始積蓄。剝卦初六與六二爻辭:「蔑貞凶」,滅正之凶。

堅冰之漸已形:坤初六:「履霜,堅冰至。」《象》曰:「陰始凝也。」堅冰為陰氣逐漸凝聚的現象與結果。《文言傳》:「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陰氣象徵小人之道,履霜之時當之陰氣已在積聚;小人之道始萌之時,當能即早辯別,知防微杜漸。

晉習鑿齒有言:「習鑿齒」為東晉名士,史學家。

養鶖棄鶴:鶖,音秋,是一種大型的水鳥,外型像鶴,但色蒼而禿頭,黃喙赤目。此處所用為來知德的註解:「幽王之得褒姒,高宗之立武昭儀,養鶖棄鶴,皆出于一時一念之差,而豈知後有莫大之禍哉。」

《彖》曰:姤,遇也,柔遇剛也。勿用取女,不可與長也。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剛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時義大矣哉。

此《彖傳》,是釋姤彖辭,以示謹微之意。主持世道者,宜慎其防也。天地相遇,謂五月一陰初生。剛遇中正,指九五言。

孔子釋姤彖辭曰:卦名姤者,不期而遇之謂也。以一柔遇五剛,是在位者皆君子,而一小人卒然而遇,可駭也,而亦可畏也。夫剛性直方,而柔多巧佞。柔而遇剛,柔必善於趨承,而剛必喜其妍媚。一與之合,必將依附曲從,攀援而上,為遯為否為剝,將來不測之禍,皆始於此。是小人之長,非自能長也,皆君子不知所備,有以與之,故日盛月長而不可遏也。卦辭戒以勿用取女,言當防微杜漸,不可因其柔順,輕與之合,使之牽引朋類,滋蔓而不克制也。然就所謂柔遇剛者思之,其間相勝之幾固最微,而相須之理又最切。試觀之造化,乾為四月純陽之卦,至五月而一陰始生,天陽地陰,兩相遇合,而此時品物之形形色色,莫不章明著見也。再觀之人事,從來有位者不必有德,而有德者未必有位,德位恒不相遇。卦體九五以陽剛之德,居建中表正之位,是德與位遇,而治化昭明於天下也。夫品物咸章,氣化隆於上,天下大行;治化隆於下,是遇亦未嘗不善矣。然霜冰之漸,已兆於庶類蕃廡之會,否剝之機即萌於治道全盛之時。非有真識見者,不能先幾早計;非有大力量者,不能斡旋挽回。姤之時義,豈不大矣哉!

按:姤卦五陽一陰,是小人之勢至微,君子之道方盛。然易制者,嘗患不為之制;可圖者,恒慮不為之圖。宋儒邵雍有言:「復次剝,明治生於亂也;姤次夬,明亂生於治也。時哉!時哉!未有剝而不復,夬而不姤者。」此其故不在小人能害君子,而在君子不能拒小人。蓋姤者存乎彼,取者存乎我。彼雖欲姤,而我終勿取。則小人其如君子何?而禍亂之端,可以永弭矣。

【今注】

五月一陰初生:這是就十二消息卦而論,五月時一陰初生於下成姤卦。若從坤至復開始起算,坤為純陰之卦,當十月之時,至十一月一陽長於初,成復卦。十二月陽長陰退為臨,一月陽長為泰,二月大壯,三月夬,四月乾。五月純乾初爻一陰長,為姤。六月陰長陽退為遯,七月為否,八月為觀,九月為剝,十月為坤。

邵雍有言:以下所引,見於《觀物外篇》。

《象》曰:天下有風,姤,后以施命誥四方。

此《象傳》,是言人主有遇民之道,而通天下之情也。

孔子釋姤象曰:風行天下,宣天地之和,而開萬物之鬱。天下之物無不遇焉,姤之象也。元后體此,爰施命令,以誥四方焉。蓋人主深居九重,尊卑之分懸絶,與民相遇甚難。惟王言一布,天下曉然共喻朝廷之意,而萬民共稟一王之敎令矣。其何異於天之以風遇萬物哉!

按:《記》云:「王言如絲,其出如綸。」蓋君命者,中外臣民之所共敬奉也。自古太平日久,眾心玩愒。人君深居高拱,下情隔絶。小人因之竊弄威福,恣肆橫行,多起於此。則命令之施,固以通上下之情愫,亦正誥誡嚴切,遏抑僉壬,化戢奸宄之道也。

初六,繫于金柅,貞吉。有攸往,見凶。羸豕孚蹢躅。

《象》曰:繫于金柅,柔道牽也。

此一爻是戒小人不可輕進。竝示君子,使早為之防也。柅,止車之物。金,取其堅,九二之象。羸豕,瘠豕也。蹢躅,跳躑也。

周公繫姤初爻曰:自古小人未有侵害君子而己獨自全者。初以一陰始生,誠能知幾安分,居九二之下,止而不前,如繫于金柅然。則克守小人之正,必受君子之福,不亦貞而吉乎。若越禮犯上,往而肆害,必不為眾正所容,凶立見矣。然此特以理言也。如以勢而論,則小人浸長之勢,必不可遏。目前雖弱,異日必有強梁肆志之時。猶羸弱之豕,暫若安靜,固可決其氣盛力壯,必至蹢躅也。君子可不早為之備哉!

孔子釋初象曰:初戒以繫用金柅者,以初六柔邪之道,最善牽引。今雖一陰初生,勢必號召羣邪,牽連而進,肆其蹢躅,故不可不止其進而預為之防也。蓋邪正不竝立,而辨之於始實難。然郭子儀能識盧杞之險,李沆能辨丁謂之奸,而卒不能禁,其不得志者,以賢奸消長之數,轉移總由君相,而不在他人故也。德宗云:「人言盧杞奸邪,朕殊不覺。」寇準云:「如謂之才,顧能使之久居人下耶?」小人之傾動君相,其可畏如此。甚矣,知人之為急也。

【今注】

郭子儀能識盧杞之險:盧杞為唐德宗時的佞臣,為人奸險狡詐,但深受德宗寵信。《舊唐書‧盧杞傳》記載,盧杞相貌醜陋而色如藍,看到他的人都以為見到鬼。建中初,郭子儀病,百官登門探視,從不要求姬妾與僕人退避,但一聽到盧杞要來,郭子儀命令全都退避,自己單獨接見。等盧杞離去,家人問原因,郭子儀說:「杞形陋而心險,左右見之必笑。若此人得權,即吾族無類矣。」德宗因寵信盧杞而引來奉天之難,雖然事後盧杞被貶,但德宗還一直想要重新重用,遭李勉反對。德宗問說:「眾人論杞奸邪,朕何不知?」李勉回答說:「盧杞奸邪,天下人皆知,唯陛下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

李沆能辨丁謂之奸:丁謂是北宋有名的奸臣,名列北宋「五鬼」之一。《宋史‧王欽若傳》記載,仁宗曾對輔臣說:「欽若久在政府,觀其所為,真奸邪也。」王曾回答說:「欽若與丁謂、林特、陳彭年、劉承珪,時謂之五鬼,奸邪險偽,誠如聖諭。」《宋史‧李沆傳》記載,寇準和丁謂交好,屢次因此將丁謂推薦給李沆,李沆堅決不錄用。寇準問李沆為什麼?李沆回答:「看他的為人,可以讓他在人上嗎?」寇準回說:「像丁謂這樣的人才,相公能夠永遠壓抑他,讓他在人之下嗎?」李沆笑說:「有那麼一天讓你後悔不及的時候,就會想起我今天所說的話。」寇準後來果然被丁謂所陷害,才相信李沆的話。

九二,包有魚,无咎。不利賓。

《象》曰:包有魚,義不及賓也。

此一爻是言,制小人之道,當專其責於己,不可委之於人也。魚,指初六言。賓者,對主之稱,指眾陽爻言。

周公繫姤二爻曰:初一陰始生,漸將遍遇諸陽。而九二切與之比,是小人正在籠絡之中。如包中有魚,御之自我,而機有可制也。如此,則既不寬縱以養奸,又不迫激以致變,可以无咎矣。夫初在二下,受其約束,則二為主,而眾陽皆賓。若失此不制,使之漸長,至於眾陽相遇為遯,為否,為剝,為坤,害將無所不至,不利孰甚焉,可不戒乎!

孔子釋二象曰:二之包有魚,則權既在二;所以制之者,亦專在於二。以義揆之,固不得令及於賓,而致有不利之虞也。

按:爻曰「不利賓」,為眾陽危也,所以告天下之君子,使皆早知所備也。《象》曰「義不及賓」,專責二也,所以告君子之遇小人者,當身任其責,而早為檢制,不可縱惡長奸,使小人得肆其害,而徒悵恨於事後也。聖人防微之意切矣。

九三,臀无膚,其行次且。厲无大咎。

《象》曰:其行次且,行未牽也。

此一爻是言,君子之於小人,可遠而不可近也。

周公繫姤三爻曰:九三過剛不中,性欲上進。但上下无應,勢孤而不得遂其意,如臀无膚而其行次且然。是雖有寡助之危,然既無私遇,亦不至以比匪受傷而大有咎也。

孔子釋三象曰:三之其行次且,蓋以孤立無援,不免遲疑而不進。然尚未與柔道相牽連,則陰邪不得而中傷之,所以无大咎也。

按:夬一陰在上,故五陽皆上行。夬四之上行次且,欲決上而不能也。姤一陰在下,故五陽皆下向。姤三之下行次且,欲遇初而不得也。其象雖同,而其情則異。大抵君子之決小人,可緩而不可急;而君子之遇小人,可近而不必於近。聖人於夬四敎以牽羊,而隨眾陽以竝進,見決小人之不可急也;於姤三喜其行未牽,而不為一陰所害,見遠小人之可免禍也。遠近緩急之間,君子宜審所處已。

九四,包无魚,起凶。

《象》曰:无魚之凶,遠民也。

此一爻是言,在上者不可以失民,而深有以儆之也。魚,亦指初而言。

周公繫姤四爻曰:九四居上位而與初為正應,當相遇者也。乃初遇於二,而反離乎四,則是己所應有之物,忽而不制,棄而不收,有包无魚之象焉。民心既失,邦本不固,厲階自此起矣,凶不亦宜乎。

孔子釋四象曰:九四无魚之凶者,豈徒民之遠我也哉?良由在上者,置斯人於膜外,無以結民之心,是上自遠乎民也。其咎誠無可諉矣。

按:以淑慝言,陽君子,則陰小人,不可使有也。以貴賤言,陽為君,則陰為民,又不可使無也。故同一初六,以小人視之,為害正之邪,則欲其遠之,惟恐為己之累;以民視之,為所臨之眾,則欲其近之,惟恐不為己所有。亦以見易爻之惟其時物如此。

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

《象》曰:九五含章,中正也。有隕自天,志不舍命也。

此一爻是言,制小人之有道,而功能回造化也。杞,高大堅實之木,君子之象。瓜,甘美善潰之物,小人之象。

周公繫姤五爻曰:九五以陽剛中正主卦於上,而下防始生必潰之陰。是以君子居尊位,而下防始生之小人,如以杞而包瓜者也。然陰陽貞勝,時運之常,在彼駸駸有日盛之勢。我任其滋長,而不思所以制之,固不可。苟制之而未能盡善,又豈可哉?是必内含章美,默為圖維,不動聲色,不尚威武,實得勝之之謀,而不露勝之之迹,乃可挽回造化,斡旋氣運。而陽之將消者,倐然來復,若從天而降也。此誠為善制小人者矣!

孔子釋五象曰:九五能含章者,以其有中正之德也。蓋惟有中正之德,故既不因循以長慝,亦不輕動以生變。為能内含章美,靜以制之也。有隕自天者,由九五之志,不舍乎命也。蓋陰陽消長,固係一定之數。人惟立志不堅,付於天命之無可如何,而不思所以轉移之,則命即從此去矣。五之志,務期人定以勝天,故命亦為五所轉,而有隕自天也。信乎!惟德可以動天耳。

按:《文言》釋乾之五曰:「先天而天弗違。」先天者,事未至而幾已兆。聖人先知灼見,而默運其神謀,經綸措置,先乎天也。故能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命自我立,而天不能違,所以言君相能造命也。然則姤五之志不舍命,其即乾五先天弗違之大人乎!

上九,姤其角,吝,无咎。

《象》曰:姤其角,上窮吝也。

此一爻是言,剛介孤立者,無制陰之功,而亦無比邪之害也。角,剛而在上之象。

周公繫姤上爻曰:姤一陰遇五陽之時,二五皆有剛中之德,故能包而制之。若上九則剛而在上,於初陰非應非比,而不得遇,有姤其角之象。是諸君子皆有防奸之道,而己獨抗懷孑立,驕亢之吝,其能免乎?然既無所遇,則免黨陰比匪之傷,而亦不至於咎矣。

孔子釋上象曰:遇之為道,貴於委曲包容,善全其用。上九之姤其角者,蓋剛居上位,全以盛氣凌人,略無調劑挽回之術,適自取夫困窮也。然能介然自持,無苟合之失,故雖吝而无咎耳。

按:姤卦五陽皆以遇初陰取義,於初則止其進,恐其害君子也。二五能包則予之,欲其制小人也。三上不與初遇,有厲,吝而无咎,雖惜其無制陰之功,而又幸其無比陰之禍也。蓋不遇其所當遇,固不免於孤立;不遇其所不當遇,亦不至於傷害。聖人著此兩義,使知處遇之時,不可不遇,而又不可妄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