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繫辭傳註解】繫下第五章 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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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第一節註解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第二節註解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第三節註解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此之謂也。」第四節註解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第五節註解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第六節註解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第七節註解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第八節註解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祗悔,元吉。』」第九節註解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第十節註解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脩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第十一節註解

【解讀】

此章共舉九次「子曰」,註解爻辭十一條。《繫辭上》第三章也有七次引「子曰」註解爻辭,另外在《繫上》第十二章也有一次。因此《繫辭》引「子曰」註解的爻辭共十九條。

這十九條爻辭中,只有《繫上》注解大過卦初六「藉用白茅」使用到爻題,其餘十八條皆未用。所謂爻題,就是每一爻爻辭之前對於爻位的指稱:初九、初六、九二、六二……上九、上六。再比對《左傳》引《周易》,都是以「遇某卦之某卦」來表達,也未見任何爻題。

從這些章節可清楚看出孔子註解《周易》的鮮明風格,與十翼諸傳有很大的差異。孔子鮮少解釋個別的字義或基本的語義,也不談任何的卦爻象,而是直指義理,一針見血地道出爻辭的微言大義。但有時所言似與經文義理無關,有些好像只是拿些經文自我發揮,自說自話。

比對帛書,在其他逸傳之中,還收有很多今本《繫辭傳》所沒有的「子曰」註文,其格式與風格很多都與《繫辭傳》近似。另有一些透過故事陳述經文義理,與散逸於漢代及先秦的一些古文獻頗為類似。

相較於今本,帛本《繫辭傳》此章少了五節半的文字。其中所漏掉的五爻,收錄在帛書《要》之中,另有一節的內容則缺了一半。

由此大略可看出,今本《繫辭傳》是在漢代逐漸形成,歷經多手的傳抄與編纂。約略抄寫於漢文帝時代的帛書,則還在《繫辭》等十翼的形成過程當中。

李光地:此上三章,申吉凶效動而歸於貞一之理。第三章,統論彖爻也。第四章,舉彖所以取材之例。第五章,舉爻所以效動之例也。蓋卦有小大,辭有險易,故凡卦之以陽為主,而陽道勝者,皆大卦也。以陰為主,而陰道勝者,皆小卦也。其原起於八卦之分陰分陽,故為舉彖取材之例也。三百八十四爻,正静則吉,邪動則凶,故困三解上相反也。噬嗑之初上,相反也。否五鼎四,相反也。豫二復初,相似也。損三益上,相反也。其義皆統於咸之四,故為舉爻效動之例也。夫陰陽並行而以陽為君,則所以歸其權於君者一矣。動静相循而以静為主,則所以專其事於主者一矣。何則?理一故也。故曰:天下之動貞夫一。

第一節

《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帛書】

易曰:「童童往來,傰從壐思。」

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誰而歲[成焉。往者詘也,來]者信也,詘信相欽而利生焉。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請義入神,以至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德之盛]也。 

【今譯】

《周易》說:「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孔子解釋說:「天下何思何慮?天下有同一歸處但途徑則殊異,彼此一致但思慮有百百種。天下何思何慮?太陽離去月亮就回來,月亮離去太陽就回來,日月相互推移,光明因此而產生。寒冬離去則炎熱的夏天就回來,炎熱的夏天離去寒冬就回來,寒暑相互推移因此就有了年歲。日月寒暑的離去,是氣機的委屈消退;日月寒暑的回來,是氣機的增長伸展,屈伸相互感應利益就因此而產生。尺蠖的屈曲,是為了身體的延伸。龍蛇的伏藏,是為了保存身體。精研它的義理以至入於神化的境界,這是為了要經世致用。利用以安身,這是為了要崇敬德性。超過這個範圍的,就無法得知了。窮盡神妙而知道造化,這是德性的極盛。」

【解讀】

孔穎達將此節與三、四章合為一章。

孔子以「殊途而同歸,百慮而一致」註解咸卦九四爻辭。並未明確說明爻辭字義,使得後儒註解也相當分歧,但可以王弼注為代表。

王弼:「不能至於无思以得其黨,故有憧憧往來然後朋從其思也。」王弼以「憧憧往來」為汲汲於以思欲感物之狀,所謂的「不能至於无思」。韓康伯:「天下之動,必歸於一。思以求朋,未能寂。寂以感物,不思而至也。」此大致與王弼注同。

至程頤,則在王弼「無思」的基礎上又加入了「無私」的內涵:「若往來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物,則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動,所不及者不能感也,是其朋類則從其思也。以有係之私心,既主於一隅一事,豈能廓然无所不通乎?」憧憧然是「用私心感物」。程頤的注解,也受到後儒的採用。

《說文》:「憧,意不定也。」段注:「咸九四曰:憧憧往來。劉表章句曰。憧憧,意未定也。」虞翻:「憧憧,懷思慮也。」馬融王肅則以憧憧往來為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馬融:「憧憧,行貌。」王肅:「憧憧,往來不絕貌。」

憧憧原為意志不定之狀,引申之則形容人之來往不絕。細究孔子註解,似乎以「憧憧往來」為日月寒暑的推移迭變,這又是另成一義了。從「一致而百慮」來推論,「朋從爾思」應當也是正面之解讀。

【注釋】

天下何思何慮:孔穎達:「言多則不如少,動則不如寂,則天下之事,何須思也?何須慮也?」《論語.陽貨篇》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塗,途也。韓康伯:「夫少則得,多則惑。塗雖殊,其歸則同。慮雖百,其致不二。苟識其要,不在博求。一以貫之,百慮而盡矣。」孔穎達:「言天下萬事,終則同歸於一,但初時殊異其塗路也。所致雖一,慮必有百。言慮雖百種,必歸於一致也;塗雖殊異,亦同歸於至真也。」

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則暑來,暑往則寒來,寒暑相推而歲成焉:孔穎達:「此言不須思慮,任運往來,自然明生,自然歲成也。」

往者屈也,來者信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信,伸也。孔子以「屈伸」註解「往來」。《釋文》:「信本又作伸,同音申。韋昭《漢書音義》云:古伸字。」孔穎達:「此覆明上日往則月來,寒往則暑來,自然相感而生利之事也。往是去藏,故為屈也;來是施用,故為信也。一屈一信,遞相感動而利生。」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蠖,音獲。尺蠖,一種蛾類的幼蟲,行進時身體屈而後伸,有如匠人用尺丈量,因此曰尺蠖。《釋文》:「虵本又作蛇,同。全身,本亦作存身。」蟄,伏藏也。《說文》:「蟄,藏也。」虞翻:「蟄,潛藏也,龍潛而蛇藏。」

第二節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

【帛書】

易曰:「[困于石,據]于疾利,入于亓宮,不見亓妻,凶。」子曰:「非亓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亓所勮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亓將至,妻可得見[邪?」 

【今譯】

《周易》說:「困于石,據于蒺蔾,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孔子解釋說:「不該被圍困的地方卻被圍困,那麼聲名必定受到污辱;不該依靠的卻當作倚靠,身家必定陷入危險。既受污辱又陷入危險,死期將到,妻子那還可以見得到呢?」

【解讀】

孔穎達將此節排在第四章之始。

孔子以「名辱身危,死期將至」注解困卦六三爻辭。

豫六二「介于石」,石原本作為防衛,而今反為所困,因此曰「非所困而困焉」;棘蔾為有刺植物,用以困人,今反以為據守依靠,因此曰「非所據而據」。

【注釋】

死期將至:或作「死其將至」,《釋文》:「死其亦作期。」帛書作「死亓將至」,亓,其也。

第三節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帛書】

易曰:「公用射鶽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子曰]:「鶽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臧器於身,侍者而童,何不利之又?勭而不矰,是以出而又獲也。言舉成器而勭者也。」 

【今譯】

《周易》說:「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孔子解釋說:「隼是禽鳥,弓箭是器具,拿弓箭射擊的是人。君子懷藏器具而不露,等待時機而行動,當然是無往不利。行動而沒有阻礙,所以出手就有收獲。這是說君子成器之後而能夠行動。」

【解讀】

孔子以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註解解卦上六爻辭。

相較之下,孔子註解重視的是君子自我的修養,對於可能的禍患隨時做好準備,一旦遇事,能夠即時應變,動而不括而無所不利。後世之註解,則多在強調隼所象徵的疾害,此或可彌補孔子註解之未言者。

【注釋】

動而不括:括,結也,引申為阻礙。韓康伯:「括,結也。君子待時而動,則无結閡之患也。」孔穎達:「言射隼之人,既持弓矢,待隼可射之動而射之,則不括結而有礙也。猶若君子藏善道於身,待可動之時而興動,亦不滯礙而括結也。」程頤:「括結,謂阻礙。」坤六四:「括囊,无咎无譽。」

第四節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屨校滅趾,无咎。』此之謂也。」

【帛書】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畏不懲。小懲而大戒,小人之福也。易曰「構校滅止,无咎」也者,此之胃也。

【今譯】孔子說:「小人不會把不仁當作恥辱,對於不義的事也毫無畏懼。看不到利益就不受到鼓勵,沒有威脅就無法懲罰於他。給他小小的懲罰讓他得到大大的警誡,這是小人的福氣。《周易》說:『屨校滅趾,无咎。』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解讀】

此註解噬嗑初九,下節則註解噬嗑上九。噬嗑這兩爻談的是刑罰之使用,卦辭所說的「利用刑人」。

初九象徵的是罪刑很輕的初犯,孔子以「小懲大戒」註解。對於小人,給予小小的懲戒,而使其改過遷善,這反而是小人之福。

而上九則象徵積重難返,不知悔改的重刑犯。善要經過日積月累才能夠成就善名,惡也是經過累積才足以因此而滅身,此即噬嗑上九之所以「何校滅耳」而凶。

【注釋】

不見利不勸:看不到利益就無法勉勵於他,言小人眼中只有利益。勸,勉勵、鼓勵。《說文》:「勸,勉也。」井卦《象傳》:「君子以勞民勸相。」兌卦《彖傳》:「說之大,民勸矣哉。」

第五節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无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凶。』」

【帛書】

善不責不足以成名,亞不責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无益也而弗為也,以小亞[為无傷而弗去也。故亞責而不可]蓋也,罪大而不可解也。易曰:「何校滅耳凶。」

【今譯】

「善良不累積不足以讓人成就善名,罪惡不累積也不足以毀滅一個人。小人因為小善沒有益處所以就不做,因為小惡也沒什麼傷害所以就不捨棄。因此罪惡一直累積到最後無法再掩蓋,以至於罪大惡極而不得解救,這就是《周易》所說的:『何校滅耳凶。』」

【解讀】

註解噬嗑卦上九。

噬嗑初、上兩爻皆取象為受刑者,初在下為始,因此象徵為罪惡未深。上在高而極處,象徵為罪惡積重難返。

帛書「積」作「責」,「惡」作「亞」。

第六節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帛書《要》】

危者安其立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繫于枹桑。

【今譯】

孔子說:「心懷危險才能夠長保位置,心懷滅亡才能夠長保其生存,心懷動亂才能夠得到治理。所以,君子平安時不忘記危險,生存時不忘記滅亡,太平治世不忘記亂世。所以身家平安而國家可以長保,這就是《周易》說的:『其亡其亡,繫于苞桑。』」

【解讀】

此注解否卦九五。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危、亡、亂都是憂患意識。

繫于苞桑:《集解》作「繫于包桑」。

孔穎達:所以今有傾危者,由前安樂於其位,自以為安,故致今日危也。所以今日滅亡者,由前保有其存,恒以為存,故今致滅亡也。所以今有禍亂者,由前自恃有其治理,恒以為治,故今致禍亂也。是故君子今雖獲安,心恒不忘傾危之事。國雖存,心恒不忘滅亡之事。政雖治,心恒不忘禍亂之事。心恒畏懼,其將滅亡!其將滅亡!乃繫于苞桑之固也。

第七節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帛書《要》】

夫子曰:「德溥而立尊,[ 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易曰:『鼎折足,復公莡,其㓝屋,凶。』言不朕任也。」

【今譯】

孔子說:「德行不夠而竊居尊貴的位置,智慧短淺而要謀劃大事,能力很小卻要承擔重任,很少有禍不及身的。《周易》說:『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講的是無法勝任其事。」

【解讀】

孔子以「不勝其任」解釋鼎卦九四爻辭。在帛書《二三子》另有一段相關記載,孔子回答弟子提問,而有更為詳細的闡述。

《二三子》:易曰:「鼎折足,復公莡,亓㓝屋,凶。」孔子曰:此言下不勝任也。非亓任而任之,能毋折虖?下不用則城不守,師不戰,內亂反上,胃折足;路亓國,[蕪亓]地,五種不收,胃復公莡;口養不至,飢餓不得食,謂㓝屋。二厽子問曰:「人君至於肌乎?」孔子曰:「昔者晉厲公路亓國,蕪亓地,出田七月不歸,民反諸雲夢,無車而獨行。□□□□□武公□□□□□□□□□焉,不得食亓肉,此亓㓝屋也。故曰『德義無小,失宗無大』,此之胃也。」

鮮不及:少有禍不及身的。鮮,少也。不及,指「刑剭」之禍患及身。《釋文》:「尟,本亦作鮮。」虞翻:「鮮,少也。及,及于刑矣。」

覆公餗,其形渥:餗為八珍之粥。形渥,刑剭,受到剭刑。剭刑為於屋內處死。《二三子》作「㓝屋」,㓝為刑的本字。

第八節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帛書】

君子見幾而作,不位冬日。易曰:『介於石,不冬[日,貞』吉。』介於石,毋用冬日,斷可識矣。君子知物知章,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今譯】

孔子說:「知幾實在很神妙啊!君子往上交往不會諂媚,往下交往不會輕慢,實在是知幾啊!所謂的「幾」,是運動的最微妙之處,也是可以預見到吉兆的地方。君子見幾而動作,不用等待一整天。《周易》說:『介于石,不終日,貞吉。』耿介無私欲而像石頭那樣地堅定,不用等到一整日,就馬上決斷而可辨識。君子既知道最細微的,也知道最顯著的;懂得柔弱,也懂得剛強。這也是萬夫所盼望的。」

【解讀】

孔子以「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註解豫卦六二爻辭。

「幾」是中國哲學思想上常見的一個觀念,而對於「幾」的定義,此節可謂經典:「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幾是一切運動最微妙之處,這也是吉凶之所繫,因此幾也是預見吉凶的關鍵之處。孔子只説「吉」,但實包含「凶」。

帛書只有後半,缺前半「子曰」至「吉之先見者也」。

孔穎達:動,謂心動。事動,初動之時,其理未著,衛纖微而已。已著之後,則心事顯露,若未動之先,又寂然頓無,幾是離無入有,在有無之際,故云「動之微」也。直云吉不云凶者,凡豫前知幾,皆向吉而背凶,違凶而就吉,無復有凶,故特云吉也。諸本或有凶字者,其定本則無。

介如石:言對於事理之分辨清楚而堅定如石。不終日言判斷決策之快速,不等一天過去就可以見機而行事。今本所引子曰將經文「介于石」改為「介如石」,帛本則未改,作「介於石」:「介於石,毋用冬日。」冬即終的本字。傳統將介解釋為耿介。介如石,言君子品德耿介如石,如孔穎達:「守志耿介似於石。然見幾之速,不待終竟一日。」程頤:「其節介如石之堅也。」朱熹:「卦獨此爻中而得正,是上下皆溺於豫,而獨能以中正自守,其介如石也。」關於經文「介于石」注解可再參考豫卦六二

第九節

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无祗悔,元吉。』」

【帛書《要》】

夫子曰:顏氏之子其庶幾乎?見幾又不善,未嘗弗知。知之,未嘗復行之。易曰:不遠复,无祗誨,元吉。

【今譯】

孔子說:「顏氏弟子,可以說很接近於道了!有不善,從來不會不知道,知道了從來不會再犯,這就是《周易》說的:『不遠復,无祗悔,元吉。』」

【解讀】

孔子以顏淵的知過必改註解復初九。顏氏之子即顏回,孔子曾稱讚他「不貳過」。

復原義為返回、歸返,引申為改過遷善。不遠復喻指犯錯不會遠,很快就能夠改過遷善,故孔子以顏回之不貳過來註解。

此節未見於帛書《繫辭傳》,但可見於帛書逸傳《要》篇。

【注釋】

其殆庶幾乎:帛書無「殆」字,作「其庶幾乎」。殆為危,引申為將、近,或作發語辭。「其殆庶幾乎」有兩種不同的詮釋,一是以庶幾為近,此段在稱讚顏回近於道。如《本義》:「殆,危也。庶幾,近意,言近道也,此釋復初九爻義。」《日講易經》:「庶幾,言近道也。」虞翻:「幾者,神妙也。顔子知微,故殆庶幾。孔子曰:回也其庶幾乎。 」虞翻所引出自《論語.先進》:「回也其庶乎,屢空。」《論語》並無「幾」字。二是以「庶」為冀望、尚慕,此延續前節而言。前一節言「知幾」,那麼此節是在說顏回未能知幾,因為顏回為亞聖,只能尚慕知幾之境界。如孔穎達:「言聖人知幾,顏子亞聖,未能知幾,但殆近庶慕而已,故云其殆庶幾乎。又以殆為辭。」侯果:「殆,近也。庶,冀也。此明知微之難,則知微者唯聖人耳。顔子亞聖,但冀近於知微而未得也。在微則昧,理彰而悟,失在未形,故有不善,知則速改,故无大過。」兩說以前一說為佳。《繫辭傳》引子曰的這些註解,比較像是各自獨立而不相連屬的。孔穎達之說,將此節與前一節硬是關聯一起,因此將「庶幾」的「幾」解釋為前一節「知幾」的「幾」。「庶幾」為古文中常見之用法,也同時有尚募與幾近兩義。如《詩經》「未見君子,憂心弈弈;既見君子,庶幾說懌」,「雖無旨酒,式飲庶幾;雖無嘉殽,式食庶幾」,「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孟子》「王庶幾改之」。

无祗悔:祗或作祇,帛書作 祗。有多種不同的讀法與解釋。《釋文》:「祗音支,辭也,馬音之是反,韓康伯祁支反,王肅作禔,時支反,《九家》本作歹支字,音支。」「鄭康成曰:祗病也。陸績曰:禔安也。韓康伯曰:祗大也。」依朱熹,音「其」,「抵」的意思。无祗悔就是「無抵悔」,不至後悔、不用後悔。《本義》:「 祗,音其。一陽復生於下,復之主也。祗,抵也。」依馬融,為語助辭,无祗悔即無悔。馬融:「祗,辭也。」韓康伯及侯果以祗為大,无祗悔即無大悔。陸績、王肅祗作禔,解釋為安,无祗悔即不安而悔。

第十節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帛書《要》】

天地困,萬勿潤,男女構請而萬物成。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至一也。

【今譯】

天地以陰陽而濃密相交,萬物變化而醇厚。男女交媾而精氣感通,萬物變化而生育。《周易》說:「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說的就是專一。

【解讀】

孔子以「至一」,即專一,注解損卦六三。

此節未見於帛書《繫辭傳》,但可見於帛書逸傳《要》篇,文字有些微不同,但可看出是同一內容。

《周易述義》:絪緼,氣之交也。專一而不二,故其氣醲厚而化醇。構精,形之交也。專一而不二,故其精凝聚而化生。蓋以一合一,則其精專以一合,二則其情分。

【注釋】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依《釋文》,本或作「氤氳」,縕音ㄩㄣ。縕或音韻,《說文》:「紼也。」「紼,亂枲也。」縕為亂麻。段玉裁注引《玉藻》,以縕為新綿混合舊絮以製衣。《說文》無絪字,絪通茵、氤:「茵,車重席也。」絪縕,不知何義。孔穎達認為是相附著:「絪縕,相附著之義。言天地无心,自然得一,唯二氣絪縕,共相和會,萬物感之變化而精醇也。天地若有心為二,則不能使萬物化醇也。」朱熹解釋為交密:「絪緼,交密之狀。醇,謂厚而凝也。言氣化者也。化生,形化者也,此釋損六三爻義。」《說文》引作「壹㚃」:「㚃,壹㚃也。从凶从壺,不得泄,凶也。《易》曰:天地壹㚃。」段玉裁:「虞翻以否之閉塞釋絪縕,趙岐亦以閉塞釋志壹、氣壹。」「今《周易》作絪縕,他書作煙煴、氤氲。蔡邕《注典》引曰:煙煙煴煴,陰陽和一相扶皃也。張載注《魯靈光殿賦》曰:煙煴,天地之蒸氣也。《思玄賦》舊注曰:煙煴,和皃。許據易孟氏作𡔹。乃其本字,他皆俗字也。許釋之曰不得渫也者,謂元氣渾然吉凶未分,故其字从吉凶在壺中會意。合二字為雙聲曡韵,實合二字為一字。《文言傳》曰與鬼神合其吉凶,然則吉凶即鬼神也。《繫辭》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𡔹㚃、構精皆釋致一之義。其轉語為抑鬱。」惠棟:「《說文》作壹㚃,晁氏以此經絪緼為古文。案:張有《復古編》曰:壹從壺吉,於悉切。㚃從壺凶,於云切。吉凶在壺中,不得渫也。別作氤氲,又作絪緼,並非。《汗簡》曰:古《周易》緼作㚃,以絪緼為古文,晁失之。」帛書《要》作「天地困,萬勿潤」,「勿」即「物」,「天地困」義近於《說文》所引。

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構,《集解》作「搆」,通媾、覯,交合也。鄭玄:「覯,合也。男女以陰陽合其精氣。」孔穎達:「構,合也。言男女陰陽相感,任其自然,得一之性,故合其精則萬物化生也。若男女无自然之性,而各懷差二,則萬物不化生也。」

第十一節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脩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无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帛書《要》】

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亓心而后𧦝,定位而后求。君子脩此三者,故存也。危以動,則人弗與也;無立而求,則人弗予也。莫之予,則傷之者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此之胃也。

【今譯】

孔子說:「君子安定自身之後才見諸行動,平易自己的心之後才言語,確定雙方的交集之後才提出請求。君子修養這三者,所以能夠全身。危險而行動,則人民不會參與而跟從;恐懼而言語,則人民不會回應;沒有交集而請求,人民不會給與。人民不給與,那麼傷害他的事情就會降臨。這就是《周易》說的:『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

【解讀】

孔子註解益卦上九爻辭。所謂「莫益之」,指的是修此三者有益於民之事:「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若無法有此益民之事,那麼就引來反擊而受到傷害。

孔穎達:此明致一之道,致一者在身之謂。若己之為得,則萬事得;若己之為失,則萬事失也。欲行於天下,先在其身之一,故先須安靜其身而後動,和易其心而後語,先以心選定其交而後求。若其不然,則傷之者至矣。

【注釋】

易其心而後語:易,平易、和易也。孔穎達:「和易其心而後語。」語,語言。《日講易經》將其引申為施號令。《日講易經》:「易,坦易也。語,施諸號令也。」

君子脩此三者,故全也:全,應當指全身,此對比於後文「傷之者必至矣」。此可與第六節互參:「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日講易經》以所全者為「取益之道」:「君子脩此三者,則取益之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