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口義》1. 乾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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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周易口義卷一 宋 胡瑗 撰

上經

䷀ 〈乾下乾上〉

【義曰】此伏羲所畫之卦也。伏羲畫八卦,始有三爻:一爻為地,二爻為人,三爻為天,以象三才之道。然未能盡變通之理,故文王重之為六爻:初為地之下,有蒙泉之象;二為地之上;三于人為臣民之位;四出于臣民之上,為儲貳之象;五正當天位;六為天之上,有太虛之象。然後萬物成形,而天下之能事畢矣。六爻皆陽,象天積諸陽氣而成也。既象天,其不名天而名乾者,蓋天者乾之形,乾者天之用。夫天之形,望之其色蒼然,南樞入地下三十六度,北樞出地上三十六度,狀如倚杵,此天之形也。言其用,則一晝夜之間,凡行九十餘萬里。夫人之一呼一吸,謂之一息,一息之間,天行已八十餘里。人之一晝一夜,有萬三千六百餘息,是故一晝一夜而天行九十餘萬里,則天之健用可知。自古及今,未嘗有毫釐之過,亦未嘗有毫釐之不及。蓋乾以至健至正而然也。故聖人于此垂教,欲使人法天之用,而不法天之形,所以名乾而不名天也。且天之形,象人之體魄也。天之用,象人之精神也。使寒暑以成日月,以明萬物以生此天之健用也。若人之有耳目口鼻四體,是其形也。其口言,鼻臭,目視,耳聽,手足四體之運,此其用也。至于心之思慮,薀于內則為五常百行,發于外則為政教禮義,故為君為臣、為父為子、為兄為弟、為夫為婦,以至于為士農工商,莫不本于乾乾不息,然後皆得其所成立也。左氏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是皆言人當法天之健用也。故曰乾。

元亨利貞。

【義曰】文王既重伏羲所畫之卦,又為此卦下之彖辭,以明乾之四德,又配之四時五常而言也。元者始也,言天以一元之氣始生萬物,聖人法之以仁,而生成天下之民物,故于四時為春,于五常為仁。亨者通也,夫物春始生之,夏則極生而至于大通,故高者下者,洪者纖者,各遂其分而得其性也。聖人觀夏之萬物,有高下洪纖,乃作為禮以法之,使尊者卑者,貴者賤者,各定其分,而不越於禮。故於四時為夏,于五常為禮。利者和也,在《文言》曰「利者義之和」,言物之既生既育,故必成之有漸。自立秋涼風,至八月白露降,九月寒露降,以至為霜為雪,以成萬物,莫不有漸而成也。聖人法之以為義,義者宜也。天下之民,雖有禮以定其分,然必得其義以裁制之,則各得其宜也。故於四時為秋,於五常為義。貞者正也,固也,言物之既成,必歸于正,以陰陽之氣,幹了於萬物。聖人法之為智,事非智不能幹固而成立,故於四時為冬,于五常為智。然則此五常不言信者何也?蓋信屬于土,土者分王四季,凡人之有仁義禮智,必有信,然後能行,故于四者无所配也。然此四德,以天下事業言之,則元為樂,亨為禮,利為刑,貞為政,何則?蓋元者始生萬物,萬物得其生,然後鼓舞而和樂,聖人法之制樂以治天下,則天下之民亦熙然而和樂,故以元為樂也。天下既已和樂,然而不節則亂,故聖人制禮以定之,使上下有分,尊卑有序,故以亨為禮也。夫禮樂既行,然其間不无不率教者。聖人雖有愛民之心,亦不得已乃為刑以治之,於是大則有征伐之具,小則有鞭朴之法,使民皆畏罪而遷善,故以利為刑也。夫天下既有樂以和之,禮以節之,刑以治之,不以正道終之,則不可也。故政者正也,使民物各得其正,故貞為政也夫。四者達而不悖,則天下之能事畢矣。故四者在易則為元亨利貞,在天則為春夏秋冬,在五常則為仁義禮智,聖人備於乾之下,以極天地之道,而盡人事之理也。

初九,潛龍勿用。

【義曰】自此至用九,皆周公所作之爻辭也。爻者效也,效一卦之動而為之,故謂之爻。謂之初者,一卦之始也。謂之九者,陽之數也。凡易言九六者,皆陰陽之數也。天一,天三,天五,天九,是陽數之奇也。地二,地四,地六,是陰數之耦也。潛者隱也,龍者有變化之神,陽氣之象也。陽以生成為德,君子之象也。凡乾坤之十二爻,配之十二月,今初九乃是建子之月,一陽始萌于黃鍾之宮。雖生成之功未及於物,然已有生成萬物之心矣。若君子未得位之時,雖道未澤於世,然已有澤天下之心矣。謂之潛龍者,言陽氣未發見,而在潛隱之地也。勿用者,聖人戒後世勿用此潛龍為德也。何以言之?凡人萃五行秀氣而生,為萬物之最靈者也。然天下之眾,愚不肖者常多,賢智者常少。況聖人挺全粹之德,受天元之純,則又過于賢也遠矣。夫有聖人之資,則无所不通,无所不明矣。固當出見於世,輔其君,澤其民,利其物,以成天下之事業則可也。《文言》曰: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今有聖人之德之明,反以潛隱為事,則天下之愚不肖,將誰治之?是不知天所以生聖人之意也。孔穎達作疏,以謂:勿用者,于此時小人道盛,若其施用,則為小人所害,寡不敵眾,弱不勝強,禍患斯及,故戒勿施用。此大非聖人之旨。夫聖人,才无所不能,智无所不周,懷道德,持仁義,以革天下弊。舉陋典,新污俗,矯曲為直,表邪為正,以陶冶於上,而天下治矣。又何憚小人之害?若懼其見害,而勿施用,則是天下常亂而不可得治也。然此勿用者,蓋言勿用此潛龍為德也。今歷考易中,或彖或爻,言勿用者有四,若屯之彖云「勿用有攸往」,言屯難之時,不可往撓其民,務安全也。姤之彖云「勿用取女」,言一女配一男,是其正也。今一陰而遇五男,剛壯者也。若此之女,勿可取之,不可與長也。師之上六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言上六師道之成,大君班爵行賞,其功大者,開建其國,為諸侯;其功小者,建立其家,為卿大夫。若小人,偶立一戰之效,與之金帛可也,賜之甲胄可也。後漢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深得其道。不然,若用小人,必亂其邦。所以韓彭英盧,立功受地,不旋踵而就戮也。蒙之六三曰「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无攸利」,言婦人必當正靜其德,以待六禮之備,然後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可歸之。今六三持身不正,見其金夫,遂欲從之。聖人戒之,勿用取此女也。由是觀之,聖人之戒後世不可用潛龍為德,誠无疑矣。故孔子目長沮桀溺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又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蓋後世之人,多以潛隱為德,或隱於巖野,或遯於林泉。罔德義以沽名,傲衣冠以耀志,故有終身不見用於世而亂人倫者也。且疏又引舜耕歷山,漢祖為泗水亭長,是豈終潛哉,蓋養成其德耳。然聖賢其無隱乎?曰:已道未著,已行未成,必學問之以養成聖德,然後施為于天下耳。甘終身于山林川澤哉。然或上下為戾,亦有可隱之時,故《中庸》曰:君子之道費而隱。雖然,豈隱遁哉。隱其身,不隱其道。所以然者,不以一己之私,忘天下之公。故孔子皇皇於衰周,孟軻汲汲於戰國,皆謂有聖人之德,身未顯而其道不自窮也。乾六爻皆聖人象也,若之,何有聖人之資而潛隱自居乎。《文言》曰: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聖人之戒勿用潛隱為德,可謂明矣。

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義曰】九二之爻,是十二月中氣之後,正月中氣之前,陽氣發見地上之時也。田者稼穡所生,而有資益之地也。以人事言之,則是聖賢君子有中庸之德,發見於世之時也。夫君子之道,積於內則為中庸之德,施於外則為皇極之化。此爻但有君德,而无君位,故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者何?蓋凡有大人之德,必須利見有大才大德之君,然後可以行己之道,若舜之得堯,禹之得舜,伊尹之得成湯,傅說之得高宗,呂尚之得周文是也。然則五得天位,亦曰「利見大人」者何?曰:有是君,必須有是臣,然後萬務可舉,天民可治。若堯得舜,舜得禹,皋陶禹得稷,成湯得伊尹,文王得呂尚是也。故九二、九五之爻,皆言利見大人。今驗於易,或彖或爻,言利見大人者有七:萃之《彖》曰:「王假有廟,利見大人」,言既作廟以萃聚先祖之神靈,必須得大才大德之人以輔行其禮;訟之《彖》曰:「利見大人」,言訟之事,必須利見大才大德之人,以辨其是非;巽之《彖》曰:「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言申其號令法制,必須大才大德之人,以參酌恢隆之也;蹇之上六曰「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言居蹇難之極,往則益蹇,若來居位則安,安則得其碩大之福而吉,必須利見大才大德之人,以求解散蹇難也。及此乾之二五,凡七,皆聖人之微旨也。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

【義曰】九三居下卦之上,在人臣之極位,正當公相之權也。上則須輔弼于君,下則須總領百官,以平均天下之民。凡朝廷之幾務,莫不一責於己,若專奉上而怠於恤下,則有佞邪之諂。若勤恤於下,而簡於奉上,則有侵權之誅,固宜終朝乾乾,日不自暇,慎思之,力行之,不倦以終之,是上則以思輔其君,下則以思總百官,以治天下之民,自朝及夕,常戒懼而惕若,則可以无咎矣。若者,辭之助。注以為至於夕猶惕然若厲,今則不取。

九四,或躍在淵,无咎。

【義曰】或者,疑惑也。躍者,騰躍也。淵者,龍之常處也。九三已極人臣之位,九四出人臣之上,切近至尊之位,既非人君,又非王官,是儲貳之象也。何哉?仲尼曰:「或躍在淵,乾道乃革。」言人道近於地。今九四近於天位,已出人臣之上,是乾道革變之始也。夫太子者,天下之本,生民之望也。不有所進,則无以副四海之望,欲進其位,又恐侵君之權,處多懼之地,故不得不疑也。始則疑惑,終則无咎者。蓋或躍以進其德,在淵以守其位分,是進其德不進其位也。故昔者,太子必入太學,求賢師以教諭之,就賢友以漸摩之,使知為君為臣為父為子之道。目見正色,耳聞正聲,是躍以進己德而在淵以守己位也。震曰:「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言百里者,威不遠也。匕鬯者,宗廟之器也。有威而不過,守禮而循常,是以見臣子之道全,而不侵於君父也。今輔嗣之注曰:「近乎尊位,欲進其道。迫乎在下,非躍所及。」孔穎達從而疏之曰:「以其遲疑進退,不敢果敢以取尊位。且聖人六經垂萬世之教,為天下之法,所以教人臣之忠,人子之孝也。今其言曰:不敢果敢以取尊位,是何人臣之忠,人子之孝哉。又言曰:西伯內執王心,外率諸侯,以伐紂,此尤違聖人之旨。如其言則篡逆之道也。今故不取。夫聖人之言,不勸則戒,勸之者欲其進德也,戒之者懼其侵君之權也。為儲貳者,但進修其德,以禮法而守其位,則《文言》所謂「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无咎。

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義曰】九五之爻,當建辰之月,陽氣盛而上升於天,如龍之騰飛。然猶聖人積中正誠明之德,德既廣,業既成,即人君之位上合天心,下順人情,以居至尊之地也。然乾之六爻,九二九五並言「利見大人」者,九五雖有聖人之德之位,必須得大才大德之臣輔佐之,然後可以有為於天下,使一民不失其所,一物必遂其性,此聖人之心也。故言利見大人。九二雖有聖人之德,固須得大才大德之君,然後得已道之行。先聖云:「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此言聖人在位,天下有聖人之德者,皆來仕于朝,皆以類應也。《禮》曰:「天降時雨,山川出雲。」如聖人在上,則天下聖人皆來輔佐之也。孟子曰:「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稷皋陶為己憂。」堯大聖人也,必得舜;舜大聖人也,必得禹稷皋陶,故可以治。是雖有大才大德之君,必利見大才大德之臣,然後成天下之治也。

上九,亢龍有悔。

【義曰】此一爻居卦之終,亢極之地也。若聖人當衰耗之年,不可更專己任。必得聖賢之人,以代己之聰明也。故堯之耄期,倦于勤則授之舜;舜耄期,倦于勤則授之禹;禹耄期則授之啟。是聖人與時消息,知進退存亡而不至亢極,故無悔耳。然聖人之德,固無亢也,蓋其年有亢耳。聖人之道,固無悔也,蓋其身有盛有長有耄耳。今上九是年齒衰耗,精神倦怠之時。若居此時,不能自反,而求代己任,則必有悔矣。離之九三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凶」,《太玄》首之上九曰「巔靈,氣形反正」,此謂也。是皆聖賢謂耄必求代而著萬世之戒也。

用九,見群龍无首,吉。

【義曰】乾之六爻,自初至上皆稱龍者,終始全用剛陽之德也。王者法天之健,居兆人之上,亦當終始用其剛陽之德也。故言「用九,見群龍」。然謂「无首吉」者,言全用剛德不可居物之首也。何則?夫國家兵武,至剛威者也。動則蠹民之財,殘民之命,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也。凡人臣有背叛,四夷有侵撓,天子于是加兵以誅討之。去其元惡大憝,以安天下之生靈。待其有犯,然後應之耳。不可先之也,先之則窮黷矣。夫窮兵黷武,豈聖人事哉?秦之始皇,漢之孝武,隋之煬帝,唐之明皇,皆為首以自取敗亡之道耳。故聖人戒之,言无首乃得无咎也。

《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義曰】「《彖》曰」者,仲尼為十翼之文,贊明易道,以解文王所作卦下彖辭之辭,以明一卦之大要,故亦謂之《彖》。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者,此三句釋乾元之義也。大者无限極之辭,乾者剛陽至健之氣。元者始生長養之德,言天以一元之氣,長養萬物而无有限極也。然坤則稱至哉者,蓋天氣降於地,為萬物之始。地承天之氣以育成萬物之形,是有所至,故曰至哉。資者取也,言乾以一元之氣,發育施生,故萬種之物,乃資而為始。坤則待天氣之降,然後能生萬物,故乾言資始,坤言資生,此聖人於一字皆有旨意。乃統天者,夫天者形之名。今以剛健之德,運行不息,故得天氣常存,是乾元能統領天之形也。

「雲行雨施,品物流形」者,此釋亨之德也。乾為陽氣,而上統于天。天將降雨,山川出雲,雲氣升行,雨澤下施,故品類之物,各流布其形體而得亨通也。

「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者,此四句總結乾之德。大明終始之道,六爻之位,各有次序。初則潛陽,氣潛萌于黃鍾之宮。二則見陽,氣見於地之上。三則處人臣之極,四則出人臣之上,為儲君。五則陽氣至盛,隮升於天。上則亢極在太虛之中。時潛則潛,時見則見,時躍則躍,時升則升,是六位以時而成也。

「時乘六龍以御天」者,夫以上下定位而言之,謂之六位;以陽氣變化而言,謂之六龍。陽氣自十一月漸升,冬至之日,萌于黃鍾之宮。至五月,而陰氣漸升,是乘此六龍之位,以時而升降,故大明生成萬物終始之道,以控御天體也。且人之神氣萃之則生,散之則亡。天有剛陽之氣,運行不息,故天體常存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者,此二句申明乾元之德。變者後來改前以漸變易也,化者一有一无全然而化也。性者天生之質,有剛柔遲速之別也。命者人所稟受,有貴賤夭壽之等也。天以剛陽之德,自然以漸變化,各正其萬物之性命。按《書》曰:「惟天陰騭下民。」是或富或貴,或夭或壽,皆上天默定之也。至於草木之性,有甘有苦。有益人者,有害人者,皆天所賦性命之然也。保合太和乃利貞者,此釋利貞之德也。天以剛陽之德生成萬物,必以漸成之,以保合太和之道。蓋剛陽不以健而利物,則不能保合者也,故必漸成之。若立秋涼風,至八月白露降,九月寒露降,以至為霜為雪,是漸成其物而不暴,終能正固而幹了之也。若其大暑之後,寒涼暴至,則萬物能成乎?故曰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者,自大哉而下,明乾之四德,元為春,以始生;亨為夏,以大通;利為秋,以漸成;貞為冬,以幹了。是天道自然而然也。此二句,言人為天下之君,首出萬民之上,法乾之四德,為禮樂刑政,以生成天下之萬民。故樂為元,禮為亨,刑為利,政為貞,四達而不悖,萬國所以皆得安寧也。

《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

【義曰】此先聖所作《大象》之辭,所以明一卦之用也。天行健者,蓋言天以至健而行,故一晝夜之間,凡行九十餘萬里,而君子之人,則當法之而健健不已,以至為君為臣,為父為子。小之一身,次之一國,大之天下,皆當法天之至健之德,強勉於已夕,思晝行无有休息,則可以成天下之事業,而行天下之大道也。故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見龍在田,德施普也。終日乾乾,反復道也。或躍在淵,進无咎也。飛龍在天,大人造也。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

【義曰】潛龍勿用至不可為首也,此先聖又解釋周公之爻辭,故謂之《小象》。潛龍勿用陽在下也者,言建子之月,陽氣始發,而功尚未及于物,是猶以聖人之德,而在於潛隱之時也。然千里一賢,猶為比肩。且千里至遠之處,而間有一賢,則猶以為比肩相接,是則普天之下,庸庸者多,而賢智者寡矣。以賢者尚或如此其少,況聖人乎!是蓋千載而一遇也。以天之所以生聖人者,必將有以益于天下,而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舉天下之教化,行天下之大道也。而復潛遁為事,則是辜天地之生矣。雖然,天陽之氣,有時而潛,有時而見。聖賢君子,亦有時而潛,有時而見。蓋聖人慮萬世之下,觀此潛龍之事,遂務隱遁而失其施用,故於此戒之,言當勿用,此潛龍為德也。今言潛龍勿用者,以其陽氣在地之下,而功未及物,故曰陽在下也。

見龍在田,德施普也者,言陽氣發見於地之上,而功及乎物也。是猶聖人執中道,其功施布而无所不至,使賢者智者皆可以俯而就之,愚者不肖者皆可以企而及之,以至一民一物,欲使無不得其宜,而皆合於中道,是其德施普也。然而,雖有聖人之德,而无聖人之位,不能大營造天下之事業,故曰德施普也。

終日乾乾,反復道也者,乾乾,健健不息之謂。九三當公相之位,其責甚重。上以道承事於天子,及其儲君,而盡其忠義之分,竭其人臣之節。下以道表率百官之事,平均萬民之政教,反復以事上治下,不離其道,故曰反復道也。

或躍在淵,進无咎也者,言儲貳之位,能進其德,則不失天下之望。守其位分,則絕君上之疑。雖日進其德,而无有咎悔,故曰進无咎也。

飛龍在天,大人造也者,言九五之爻,正當陽氣極盛之時。生成萬物,而萬物各遂其性,猶聖人有大中之德,又居聖人之位,故當興利除害,扶教樹化,鋤姦進賢,以至經營萬事,設為仁義之道,使一民一物,无不被其澤,无不遂其性,故言飛龍在天,是大人營造興制之時,故曰大人造也。

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者,大凡日中則昃,月盈則蝕,物理之常也。今聖人自初至上,其功已著,其德已成,則至於年衰齒耗,當求所代以副天下之望則可,不然則有過亢之悔,故謂之,盈滿之地,不可久居。知其可退而退,則悔吝可遠。故曰盈不可久也。

用九天德,不可為首也者,言聖人用剛健之德,以化成天下,鎮撫四夷,懷來諸侯,如四夷交侵,中國諸侯不臣天子,則聖人以兵應之,是不為首也。凡先動為首,後動為應,若其純用剛德,而又為事首,是必至於過暴而為禍害也。待其有犯己者,然後應之,則不失其道,故曰天德不可為首也。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

【義曰】《文言》者,先聖以乾坤之義尤深,故又作文飾之言,以解其義。

元者善之長也者,自此以下,至元亨利貞,《文言》之第一節也。元者始也,言天以一元之氣始生萬物,萬物皆由一元而生,是為眾善之長也。何則?善莫大於生德,故天地之大德曰生,是大德生成,以元為始,即此元者能長於眾善也。

亨者嘉之會也者,言天既以一元之氣,施生萬物,而至于盛夏之月,則陽氣極盛,萬物皆極其生養,而无不繁蔚,故高下洪纖,无不得其所,是嘉美之所會聚也。

利者義之和也者,義宜也,和漸也,所謂自立秋涼風至,以至為霜為雪,是天之生物,皆使不失其宜,以積漸而成之也。

貞者事之幹也者,言天之使物,自始生至于亨通,而又成之有漸,及冬之時,則生成之功已畢,使皆得其正固而幹了之。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義曰】此以下言君子法天四德而行也。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者,言天以一元之氣生成萬物,而萬物得遂其性,各安其所,故君子以至仁之德,陶成天下,使一民一物,莫不受其賜,是故于一家施仁則一家之內愛敬而尊事之,一國施仁則一國之內愛敬而尊事之,雖有鰥寡孤獨窮民之无告者,均使之不失其所,如此是為眾人之長也。

嘉會足以合禮者,言天以盛夏亨通萬物,而萬物莫不茂盛。故君子施嘉美之道,使各得會聚,謂猶民物既已富庶,則不可以无節。故欲男女有別,則為之制婚姻之禮;欲上下交接而和樂,則為之制鄉飲酒之禮;欲其尊君賓王,則為之制朝覲之禮;欲其篤哀戚孝思,則為之制喪祭之禮。如是之類,是君子以嘉美之道,而使皆合禮也。

利物足以和義者,言君子法天霜露之氣,而成就萬物,皆有其漸。故始以仁義禮樂教之導之,然民有不令不肖者,雖善教之而終不能遷,則必用刑罰以整治之,使不至於亂,而皆得其利。又以漸而成治,使天下之物,各得其宜也。

貞固足以幹事者,言君子法天貞正之德,能幹了其事,若正而不固,則無能終其正。若固而不正,則入於邪。必當守正堅固,然後可以幹濟天下之事也。此君子法天之四德而行,故曰乾元亨利貞也。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悶,不見是而无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義曰】此孔子欲申言乾六爻之旨,故假設問答,以明其義。此以下至「動而有悔」,《文言》之第二節也。

潛龍勿用,其義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言有聖人之德,而處於貧賤,是隱遁之時也。不易乎世者,言有聖賢之道,則必隨世俗而施為教化,以磨揉於下,使其亂則變而為治,惡則悛而為善。今潛隱之時,但韜晦其光而自修,其已是不為世俗而變易者也。不成乎名者,言聖人不務於名,其有實則名隨之矣。今但以潛隱為事,而不行教化之實,是不成其名也。遯世无悶者,言既潛遁,則不務行其教化之實,是無所憂于天下,故遯世而无以為悶也。不見是而无悶者,言有聖人之德,居其位,行其道,是為世所是也。今止以潛隱為事,而不務行其教化,則不見是於天下也。雖不見是於天下,然己亦終無所憂悶,而務專獨為事也。樂則行之,憂則違之者,凡聖人有為于時,則其所施設教化,皆與天下同之。若天下之所樂,己亦樂而行之,天下之所憂,己亦憂而違去之,是憂樂皆同於天下,此聖人之常行也。今止以潛遁為事,是所為皆異於眾也。若天下之所憂,己或樂之,則行也;天下之所樂,己或憂之,則違去之,而不行也。是務隱晦者,雖憂樂必異於世也。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者,言如上之數事,確然不能舉拔也。其所為者,是潛隱之人也。此皆聖人著為萬世之戒,言上之所行,皆潛晦之事,故當勿用此為德也。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義曰】此釋九二爻辭,言聖人居於下位,而所行无過无不及者,以其有中正之德也,故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者,庸,常也,言九二之君子,有聖人之德,故俯仰循理,從容中道,至於常言必信實,常行必謹慎,是由其性至明,故出處語默,皆合於中和之域,然後口無可擇之言,身無可擇之行也。閑邪存其誠者,寬而防之謂之閑,誠則至誠也。言此九二,能以中正之德,防閑其邪惡,慮其從微至著,故常切切而防閑之,若《中庸》所謂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以小善至於大善,由大善乃至於聖,是由能防其邪惡而內存至誠然也。《中庸》又曰:「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徵。」言至誠之道,終而不已,則有證驗也。又曰:「其次致曲,曲能有誠,唯天下至誠為能化。」蓋言委曲之事,發於至誠,則形於外而見著,見著則章明,章明則感動人心。人心感動則善者遷之,惡者改之,然後化其本性,故曰惟天下至誠為能化,此聖人存誠之驗也。故曰閑邪存其誠也。

善世而不伐者,伐,矜伐也。夫中人之性,有一善則盎然溢於面目,而自矜伐其能也。若夫有善功,有善德,而不自矜伐者,唯聖人能之。若堯之時,洪水汎濫於中國,而民幾魚矣。唯大禹能排決疏導之,以消其難,使萬世之下,被其賜。然而,禹亦未嘗矜伐之。故舜稱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又若仲尼萬世之師,其功配天地,其明並日月,然且嘗言:「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以仲尼之於四事,豈有不能哉?蓋聖人雖有大善於世,而不自伐也。

德博而化者,此言既有中正之德,其言常信,其行常謹,又能防閑其邪惡,而存其至誠,有大善而不自伐,故其德廣而化,行于天下矣。《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者,九二雖未居大人之位,而為人臣,乃有人君大中之德,故特舉本爻之辭以結之。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脩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義曰】君子進德脩業,忠信所以進德也者,內盡其心謂之忠,不欺於物謂之信。蓋九三居人臣之極位,內能盡己之心,不欺於物,使德行日進,而功業日脩也。

脩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者,辭謂文教也,誠謂至誠也。言外以修其文教,內以敦其誠實,此所以居業也。然上謂之脩業,下謂之居業者,蓋文辭相避,亦功業之盛,故當居之也。

知至至之可與幾也者,幾者有理而未形之謂也。言君子之所學,學聖賢之事業,致君澤民之術也。小而一邑,次而一郡,以至為將為相,佐天子治天下,當其未至之時,知其必至,預習其業,朝夕以思之,學其為治之道,至於有位。宰一邑,牧一郡,為將為相,舉而行之,无所施而不可,蓋由知至而至之耳。昔孟子四十不動心,蓋當志學之年,天下之事,无所不學,及其壯仕之歲,凡天下之事,莫有動其心者,是知至而至之也。

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者,言為臣之義,終始一德,以奉其上,是得臣之宜也。豈非知終乎!然後之人臣,居於顯位,上而奉一人之尊,下而有百官萬民之責,內無覬覦僭竊之心,若伊尹之於太甲,周公之於成王,霍光之於昭帝,諸葛亮之於蜀主,此數君子,是謂知終終之於人臣之分,能存萬世之義也。

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者,言九三居人臣之位,其德業既已進脩,則宜進退必以德,而升降必以道。故居上位而無驕亢之色,在下位而無憂悶之心,故乾乾不息,因其所為之時,而惕懼戒慎,雖履至危之地,亦免其咎矣。

九四曰:或躍在淵,无咎。何謂也?子曰:上下无常,非為邪也。進退无恒,非離群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无咎。

【義曰】此先聖釋九四之爻辭。以位言之,曰上下;以出處言之,曰進退。今九四當儲貳之位,故雖或上或下,非苟為其邪佞也。或進或退,非苟離其群類也。是故進其德以副天下之望,脩其業以絕君上之疑,如此者,是將欲及時而行道也。故上與進,是或躍之義;下與退,是在淵之謂也。故无咎者,言若不能進其德以塞天下之望,又不能守其位分而致君之疑,則其為禍也,不細矣。今得无咎者,誠能副民望而去君疑也。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義曰】此釋九五之爻辭。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者,此釋聲氣自然相感之道也。同聲若彈宮而宮應,彈商而商應,鳴鶴在陰,其子和之之類是也。同氣若天欲雨而柱礎潤,磁石引針,琥珀拾芥之類是也。水流濕,火就燥者,此釋無情之物,自然相應。夫地體卑下,水性就下,其流必就卑濕也。火本炎上,其性燥,故焚其芻薪,必先於燥也。雲從龍,風從虎者,此言有情感无情也,龍者水畜,雲者水氣,故龍吟則景雲出;虎是猛威之物,而風亦是震動之氣,故虎嘯則谷風生。聖人作而萬物覩者,言聖人之作,光明盛大,與天地合德,萬物莫不遍燭。夫天地感應而生萬物,聖人感應而用天下之賢,共成天下之業,敷為皇極之教,而天下萬物莫不觀覩之也。前言大人造,是聖人營造興制之時,此統言之,故曰聖人作而萬物覩也。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者,此言本天則動物也,本地則植物也。言天之運動,而飛物亦動;地之凝靜,而植物亦靜。此聖人推舉自然之理以明之也。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无位,高而无民,賢人在下位而无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義曰】夫卦之六爻,上與初為无位,初則未中,上則過中,是雖在高貴,而无大中之位。既貴而无位,以居于尊高,則安得天下之民也。賢人在下位而无輔者,今既亢極,則賢雖在下位,而亦不輔佐矣。夫如是,則動靜之間,皆有悔也。

潛龍勿用,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義曰】此以下至天下治也,《文言》之第三節,全以人事明其義也。潛龍勿用下也者,言聖人有龍德,在於潛隱之時,故聖人戒其勿用。此為德者,以其功不及物,居无位之地,而處于卑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者,舍,棄舍也。若仲尼有聖人之德,而无其位,當衰周之時,皇皇汲汲而不得見于世,是為時之所棄舍也。夫既為時棄舍,然而前又言德施普也,及天下文明者,何也?前蓋以聖人之德言之也。此所謂時舍者,以位言之也。終日乾乾行事也者,言九三居人臣之極位,有奉上率下之責,至難至重,故終日之間乾乾不息,以行當位之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者,言九四已離下卦而居上卦之下,逼近至尊,慮有僭上之嫌,故疑之,而或騰躍以試己之才德,副天下之望也。飛龍在天上治也者,言聖人有龍德而居天位,以興天下之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者,言聖人當過亢之年,其精力耗倦,若不求所代以終其位,則必有窮極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者,言乾以一元之氣,自潛至飛,終始本末,能用陽剛之德以生成萬物,在聖人則有剛明之道,以一己不能盡天下之治,固在左右前後,大臣小臣,皆能用剛正之君子,然後得天下治矣。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乾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義曰】此以下《文言》之第四節,全以天氣明其義也。陽氣潛藏者,言建子之月,陽氣潛施於地下而藏遁之時也。天下文明者,言天氣發見於地上,使勾萌皆達,枯槁畢榮,故高下洪纖,皆流形品,使天下之物,有文章而光明也。與時偕行者,言建寅之月,三陽並用之時,其卦成泰,故君子終日之間,乾乾不已,與天時相契而行也。乾道乃革者,言九四離下卦之上而入上卦之下,故其道有所變革也。乃位乎天德者,言天者積諸陽氣而成,今九五之爻,以剛陽之德居至尊之地,是位本乎天位者也。與時偕極者,言四月之間,陽氣盛極,如聖人當耄期之年,是與時偕極也。乃見天則者,言乾元能用剛陽之德,乃顯天之法則也。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義曰】此以下《文言》之第五節,又重釋乾之四德也。乾元者始而亨者也者,元,始也。亨,通也。言乾以一元之氣,始生萬物,萬物皆資始於一元,然後得其亨通,故於春則芽者萌者盡達,至夏則繁盛,是乾以一元之氣始生于物,而物得其亨通也。利貞者性情也者,言萬物既生而繁盛,則必漸成之,故利於秋,貞於冬。當秋之時,則萬物和漸而成,至於冬則幹了而无不獲其正。性言之人事,則聖人能生成天下民物,使皆獲其利而不失其正者,蓋能性其情也。何則?蓋性者天生之質,仁義禮智信,五常之道,无不備具,故稟之為正性。喜怒哀樂愛惡欲七者之來,皆由物誘於外,則情見於內,故流之為邪情。唯聖人則能使萬物得其利而不失其正者,是能性其情,不使外物遷之也。然則聖人之情,固有也,所以不為之邪者,但能以正性制之耳。不私于己而與天下同也。聖人莫不有喜之情,若夫舉賢賞善,興利于天下,是與天下同其喜也。聖人莫不有怒之情,若夫大姦大惡,反道敗德者,從而誅之,是與天下同其怒也。聖人莫不有哀之情,若夫鰥寡孤獨,則拯恤之凶,荒札厲則賙貸之,是與天下同其哀也。聖人莫不有樂之情,若夫人情欲壽,則生而不傷人,情欲安則扶而不危,若此之類,是與天下同其樂也。是皆聖人有其情,則制之以正性,故發於外則為中和之教,而天下得其利也。小人則反是。故以情而亂其性,以至流惡之深,則一身不保,況欲天下之利正乎。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者,此又嘆美乾之德,言乾始以一元而生成美利於天下,於卦不言所利者,誠由至廣至大,无有限極,故不可以所利言之也。然則,易卦有具四德者,七其餘皆言所利,若坤言利牝馬之貞,屯言利建侯之類是也。蓋有所係然耳。獨乾德至大,故不可言所利也。其曰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者,此言乾之德至大而不可窮測也。以其剛健運行晝夜之間,凡行九十餘萬里而无毫釐之過與不及,至於春夏以生,秋冬以成,自古逮今,未嘗違悖,是其至健而不失中正也。所以然者,蓋以至純至粹,精健而不雜故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者,言乾之六爻,或潛或見,或躍或飛,而跡皆不同,故發越揮散則可以見聖人出處進退之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者,已解在彖。雲行雨施天下平也者,言乾以一元之氣,布而為雲,散而為雨,以生成天下而无不均也。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義曰】自此至其唯聖人乎,《文言》之第六節也。此一節復釋潛龍之言,故先發上二句,以明不可用潛龍為德也。言君子之人,得其天性之全,故五常之道,亦必博學審問,然後修成其德為常行之行,而發之於天下,使天下之人日見其所行,此謂君子之常道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者。夫君子之人,既以成德為行為心,則不可專務隱晦。今之潛則是以聖人之資性,反在于潛遁未見之時也。行而未成者,言既有聖人之性,則必學之問之,修成其道,而為行於己,然後用之於外,則可以成聖人之全德。今止以潛遁為心,則是有聖人之資質,而不學不問,亦終不能成行于己,是與不聖同矣。故聖人於此戒之,言是以君子弗用此潛龍為德也。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義曰】此釋九二爻辭也。言君子之人,稟天之全性,發見於世,而能執中庸之道者也。何哉?蓋聖人雖得天生善性之全,亦須廣博其學以精其德,審問以辨其疑,而又寬裕居其時以畜聚其事業,而志於遠大,是以執其中庸而不有妄動,以至推仁義以愛人,示恩信以撫物。其德業恢廣,无所不至,使天下之賢智者,可以俯就天下之愚不肖者,可以企及,此皆由博學審問,寬居仁行之然也。是故,庸人之情,苟一善得於己,則必悻悻然恥於下問,而又躁妄以求其進。所居失其寬,所行失其仁,是故業不能成於遠大,而終為淺丈夫矣。故聖人又於此歎美九二之德,言其見龍在田,以其有人君之德,而无人君之位耳。

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无咎矣。

【義曰】此又釋九三之爻蓋,此一卦,上下皆乾,是重剛也。三四介重剛之間,下已過於二,上不及於五,故皆曰重剛而不中也。上不在天,非九五之君也。下不在田,非九二之臣也。正當大臣之位,上有一人之奉,下有百官萬民之責,故乾乾因其時之惕懼,不敢遑安如此,則雖在危地,亦可无咎。

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

【義曰】此又釋九四之爻。乾之六爻,上二爻為天,下二爻為地,中二爻為人,備三才也。此九四一爻,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是中不在人臣而正得儲君之位。既為儲貳,則進退上下,皆有疑惑,故所進而上者,修德也,所退而下者,守位也。夫如是,故无咎矣。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于人乎,況于鬼神乎。

【義曰】此又釋九五之爻。大人者,大才大德之人也。夫天高而覆,地厚而載,故其德曰生。聖人亦能以仁愛生成於物,故與天地合德。日月至明,故无幽无隱皆燭之,而聖人亦能同其明。天以春夏秋冬而生成肅殺,聖人亦能以仁義刑政化天下,故與四時合其序。鬼神之為道,善者福之,淫者禍之,聖人則賞善罰惡,是與鬼神合其吉凶。先于天時而行事,則天弗違之,是天合大人也。後於天時而行事,則奉順於天時,是大人合天也。以天之至大,而聖人合之,況於人與鬼神乎。

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

【義曰】此又釋上九之爻。亢之為言,但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如此之類,皆聖人之所不為。是亢而招悔者也,唯聖人為能知進而不忘退,知存而不忘亡,知得而不忘喪,故於衰耗之年,則求所代而終之,堯舜禹是也。上一句其唯聖人乎,于義不安,當為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