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損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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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易經解義卷十

〈兌下艮上〉

天下之事,有不當損而損者,損下益上,損民益君是也;有當損而損者,省文存質,去奢崇儉是也。聖人畫卦以損下益上示戒,而以損所當損為法。統觀六爻,下體本乾,三畫皆陽,陽過於盈,則損乎陽;上體本坤,三畫皆陰,陰過於虛,則益乎陰。此一卦之旨也。析觀六爻,初二以益上之道言,初居下而益四,量而後入,故曰「酌損之」。二剛中而益五,道義自持,故曰「弗損益之」。三四以取益之道言,三陽上而陰下,是去其異己者,故曰「損一人」。四資剛以濟柔,是勇於改過者,故曰損其疾。五上以受益之道言,五體柔居中,為虛心好賢,故曰「或益之」。上居上益下,為因民而利,故曰「弗損益之」。此六爻之旨也。大抵損之時,貴乎損所當損,而必本之以誠。誠以存質,則禮亦可殺。誠以崇儉,則用無不節。推之,初遄往,二利貞,誠於事上也。四使遄,五或益,誠於虛己也。上弗損,誠於益下也。至六三一爻,卦之所以為損者也,戒其三,而雜取其兩而專者,貴於致一也。此又損之精義也。宜彖辭首以有孚為訓哉。

損,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此卦兌下艮上,卦體損下卦之陽,益上卦之陰。卦象損兌澤之深,益艮山之高。皆有損下益上之義,故名為損。卦辭言處損之道,既示以至誠之應,而又酌其用,雖至薄,而無害也。

文王繫損彖辭曰:上之不能不取於下者,勢也。然當損之時,國用固不可缺,而民力亦易以匱,於此而復示以侈,則民有難堪,而將至於不繼。故必省文以存質,去奢以崇儉。凡上而朝廷,外而軍國,一皆示以誠實悃愊之意。而煩文縟節,皆所不用,是之謂有孚也,是之謂損所當損也。誠能若此,則其政尚忠,其俗尚愿,可以追太古之遺,何吉如之?且不傷財,不害民,而無不節之嗟,何咎之有?自其行之一時,若為權宜之計耳。而要之,誠則可久。即一時可也,千萬世亦可也,是可貞矣。自其行之於上,若為救世之權耳。而要之,誠則可通。即行之君,可也;行之萬邦臣庶,亦可也,是利有攸往矣。夫損而有孚,則有四者之應。是有孚者,致用之本也,而其用果何如哉?蓋國之大事,莫大於祀,而時當可損,則雖儉而不病於菲。苟感以孚信之誠,而畧其虛文之飾,即二簋之薄,亦可用享矣。祭祀可損,況其他乎!夫損非上所當行也,而有孚則可行;祭非上所當損也,而有孚則可損。處損之道,誠莫切於有孚之用矣。

按:釋此卦者,謂於不得已之時,不得不取足於常賦之外,但能有孚,則民自無不曲諒耳。竊謂:此後儒之臆說,非知聖人繫辭之旨者也。先王之制,有節用,無加賦。魯年饑,用不足,有若猶以盍徹告之,豈因不足而遂可賦外取民乎?且古者三年耕,餘一年之食;九年耕,餘三年之食。雖有凶荒,民無菜色,何至闕軍國之需也?苟且之術,後世無備者為之,安得以為有孚之道乎?既非有孚,一時且不可行,況欲以為長久之規乎?損之義,蓋言盈縮隨時,禮稱其情,則殺禮不為嫌;用適其宜,則儉用不為固。祭祀尚然,凡百用度之間,賓客燕享,好用匪頒之類,皆在所損可知,此謂有孚則真有孚矣。誠萬世遵行之而無弊者哉。

《彖》曰:損,損下益上,其道上行。損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應有時,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此《彖傳》是釋損彖辭,以見損之義,無非與時為宜也。

孔子釋損彖辭曰:卦之名為損者,蓋以損下卦上畫之陽,益上卦上畫之陰。是取閭閻之財,以充府庫之用,損下而益上者也。但君之富藏於民,民既窮於所損,則君不得以獨益,是損之道,勢必轉而歸上矣,此所以為損也。夫當損之時,而誠有孚,損其所當損則吉而无咎,貞而利往,固不必言。又曰「曷之用,二簋可用享」者,豈專以薄為道哉!蓋天下,時而已,時當豐而豐,即大牲殷薦不為奢;時當儉而儉,即二簋不為薄。是各因其時,而非謂其可常用也。且是時也,豈獨一享祀為然哉!天下之事,凡理之當然,與數之不得不然者,皆時也。觀之卦畫,則損下卦之剛以益上卦之柔者,非他也。時有所當損,則陽不能以常伸;時有所當益,則陰不能以常屈,此皆理數之不容違者也。觀之物理,則損其進極之盈,以益其退極之虛者,非他也,時不可以終盛,盈未幾而損隨之;時不可以終衰,虛未幾而益隨之,亦皆理數之不容違者也。卦畫以時而成,物理以時而變,處損之道,豈有能外時者哉。

按:上下相關,本同一體。益下則雖不加賦,而用自有餘;損下則雖善聚財,而用日不足。不幸而遇損之時,但當節用以厚民,不可剝民以奉己。即九廟之享,在所宜節,況其餘乎?此無他,天之運存乎時,君之行視乎天,損益盈虛之間,有必然之道焉,雖欲不變豐為儉不能也。常存此心,則時贏尚當從絀,而時絀豈反可舉贏也哉?

《象》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此《象傳》是言君子治心之功也。懲,懲戒也。窒,遏絶也。

孔子釋損象曰:山下有澤,損兌澤之深,益艮山之高,損之象也。君子體之,以為為學之要,無如損吾心之所當損焉。吾心原自和平,偶有所觸,遂發而難制,而忿生矣。忿心一生,則不能觀理之是非,而為血氣所使。君子當忿之未起,急宜懲之,化躁以恬,預拔其忿之根,則心體日休,安於寧謐之天矣。吾心原自潔清,偶有所誘,遂動而難遏,而欲萌矣。欲心一萌,則不能辨念之公私,而為外物所移。君子當欲之未溺,急宜窒之,閑邪存誠,預杜其欲之隙,則心境光明,游於粹美之淵矣。此誠得治心之要者歟。

按:忿欲,人所同患。而有天下者,關係為尤重。蓋人君勢處崇高,富有海甸。雷霆之威,不可嚮邇。嗜欲之奉,無有窮極。稍一任意,而妄生於内,物誘於外,其害有不可言者。古之帝王,守敬以澄其原,主靜以絶其誘。戒懼慎獨之功既至,而見諸行事,發皆中節,必一怒以安民,而後所忿者皆義理之勇矣。必欲仁而得仁,而後所欲者皆天理之正矣。

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損之。

《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

此一爻是言,初能盡益上之忠,而又示以量己之智也。已,止也。遄,速也。尚,指六四。

周公繫損初爻曰:初九當損下益上之時,而有陽剛之才,上應陰柔之六四,是責難之任在我矣。於是輟其所行之事,汲汲然速往以益之,無非求盡我之心,而損彼之疾,則事上之責已罄而可以无咎矣。然初下而四上,以分言則殊也,以情言則疏也,雖有欵欵之誠,安能必上心之我諒乎!又當量而後入,因事納誨,相機進言,視上之所以待我者何如,而酌量其損之淺深,否則未信而諫,必有冒昧之譏。己之遄往者,何以得効其忠,而終无咎也哉?

孔子釋初象曰:初之已事遄往者,夫豈造次以干上乎!初之志,固欲損四之疾,而四之志,亦欲求助於初,而損己之疾焉。合志如此,初雖欲不急往應之而不可耳。

按:事上之道,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惟知自靖而已,豈可有所瞻徇於其間哉!然致主之心太急,不顧利害,觸其君之怒,以至於僨事,則欲損其疾而反增其疾矣。酌損云者,蓋相度事機,法言巽言,隨時上下,以求其有濟。實非懷私營而忘國事,觀望而不往者,可得藉口也。故聖人交發其義,以為益上者準。

九二,利貞,征凶。弗損,益之。

《象》曰:九二利貞,中以為志也。

此一爻是言二能守其貞,由心之自重乎道也。

周公繫損二爻曰:九二與六五為應,而有剛中之德,是重名義,輕利祿,得在下之貞,而勵無私之操者也,則身名俱泰而利。若希心利祿,奔走於形勢之途,舉生平而盡棄之,則身敗名辱,凶孰甚焉。然是貞也,豈特一己之利而已,苟能即其守而持之不變,則直節之臣,朝廷之寶也。法家之士,社稷之賴也。其為益也,不亦大哉。

孔子釋二象曰:九二之所以利貞者,以其居下之中,而抱剛正之德,一念是矢,惟知道義之足重,而有確乎不拔之志,故能不為富貴利欲所動,自守其貞而不妄求也。

按:此爻之義,有以貞士言者,有以貞臣言者。貞士之益,潔身獨往而至行可師,如伯夷窮餓而頑廉懦立,嚴光垂釣而山高水長是也。貞臣之益,大節屹然,而百折不奪,如汲黯在朝而叛臣寢謀,董允秉政而僉壬畏憚是也。兩說皆通。觀二五上下相應,似君臣之義尤切。故《程傳》亦主以下益上言,而曰:能守剛貞,志存乎中,則有益於上。若變為柔媚,適足損之而已。語云:「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採。」由此言之,正色獨立,招不來,麾不去之臣,人君安可一日少哉。

六三,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象》曰:一人行,三則疑也。

此一爻是言取友之道,當去損而乃獲益也。

周公繫損三爻曰:損之三爻,卦之所以為損也。下卦本乾,而損上爻以益坤,有三人行則損一人之象。一陽上而一陰下,有一人行則得其友之象。故於同類之中,而有異類之間,是三人行也。則損去一人,而使滛朋比德之徒,不得雜乎其間焉。夫異己之人,既損之使行,則同德之友自可相孚而至,切磋黽勉,相觀而善,此誠致一之道也。

孔子釋三象曰:三人之中,必損一人,而使之行者,豈示人以不廣哉?正以三則心術駁而意見乖,反生其疑忌,而不能以相協,此損之所以為急也。蓋凡人之相與,惟其心之同而已。苟精神不相孚,意氣不相合,則羣黨比周,固三也。即一人之異,亦三也。是皆不可以不損也。精神苟相孚,意氣苟相合,則二人同心,固兩也。即千百其朋,亦兩也。要皆不可以不相得也。噫!即交友而推之,君臣上下之間,亦何莫不然歟。

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象》曰:損其疾,亦可喜也。

此一爻是言,四能取人以為益也。疾,謂陰柔之疾。

周公繫損四爻曰:氣質之偏,皆謂之疾。六四當重大之任,而居陰柔,未免委靡不振,兹能藉初九之陽剛以濟之,至誠延攬,使初汲汲而遄往於我,匡扶救正,以損其疾,不有喜乎?夫上有虛受之美,下乃得盡獻之忠。取人之善,而愈己之疾,復何咎耶。

孔子釋四象曰:人能無過,固為可喜。今四有疾,而藉初以損之,則有過仍復於無過。德業日新,亦可喜也。蓋進德以奮決為先,改過尤以疾速為要,況四身為大臣,有天下國家之責,使其疾一日未損,則斯世受一日之害,所望下之匡救切矣。然良藥未免於苦口,而忠言恒至乎逆耳。苟無殷殷求助之誠,雖有嘉謀嘉猷,亦安從而入告乎?賈誼有言:「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歎息者此也。」初九之遄往,亦在乎六四之能使而已。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

《象》曰:六五元吉,自上祐也。

此一爻是言五能虛中取益,而受天下之善也。兩貝為朋,十朋之龜,為國重寶。

周公繫損五爻曰:六五柔順居中,以膺尊位,是抱懿恭之德,虛心好賢,而不挾貴以自亢,故天下豪傑景從,能者獻其才,智者效其策,發乎眾心之誠,欲辭之而不得焉。如或益之以十朋之龜而弗克違者,如是則羣策畢舉,而百度有惟貞之美,由是而迓天休,由是而綿國祚,吉孰有大於此者乎。

孔子釋五象曰:六五之獲元吉者,非有心於必得也。蓋虛中好賢之誠,克當天心,故譽髦歸之,共襄上理,祐以景福,而受天下之益也。

按:《書》言:「不寶遠物,所寶惟賢。」故楚人以二臣之善珍乎白珩,齊王以四子之功美於照乘。十朋之龜,國之至寶,信乎惟賢,乃足以當之也。然非聖君在上,隆之以殊禮,待之以至誠,則賢者亦不樂為吾用。今六五為虛中之主,而有親賢之德,則以君心感多士之心,即以人心格上帝之心,此卑以自損者,乃能大有所益歟。

上九,弗損,益之,无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象》曰:弗損,益之,大得志也。

此一爻是言,上九普其惠於天下,而得遂益民之志也。得臣,能得人心。无家,不可以家計也。

周公繫損上爻曰:上九居損之終,受下之益既多,而欲自損以益下者也。然必待損諸己以益人,則德有盡而惠易窮。惟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即天下自有之益以益天下,而可以无此咎矣。是乃帝王蕩平之政,而非驩虞小補之術,所謂貞也。則加諸億兆,澤無不被,不亦吉乎?施諸遐邇,道可常行,不利有攸往乎?由是民心日歸,海隅日出之邦,靡不率服,而無有遠邇親疏之間也。其得臣寧有家耶?

孔子釋上象曰:上之於下,孰無益之之心哉?然益出於己則所及有限,未能大得志也。今弗損,益之,則惠出於己,無窮澤洽,於民甚廣,無一夫不獲其所,斯其志誠大得矣。粤若唐虞之世,康衢擊壤,帝力相忘,四海共安,耕鑿之常,蒸民惟有雲日之頌,巍巍蕩蕩,殆兹「弗損,益之,得臣无家」之象乎。後世發帑救荒,亦一時䘏災賑窮之典,而省徭薄賦,愛養斯民,惠而不費,要在平日。有天下者,其必以純王之心行純王之政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