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解卦

Jack 發表於
版本狀態
已完成校對

 

  閱讀古書,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坎下震上〉

解,取解難之義。凡解難者,必有震動幹濟之才,乃能易險為平,出乎禍亂之外。屯之動乎險中,固不若解之動乎險外也。彖言利西南,與蹇同辭者,蹇處險而教以擇地,則難可紓;解出險而教以安靜,則難不復作。然生天下之難者,莫甚於小人;解天下之難者,莫先於解小人。故卦之六爻,惟初以解難為義,而諸爻皆以解小人為義。六五以君而解小人者也,二四以大臣而解小人者也。初三上則三陰之小人也。而三陰之中,惟六三不中不正,竊據高位,尤為肆虐。故狐以象其蠱惑,隼以象其鷙害,負且乘以象其僭竊。而於五爻,明以小人斥之,所以著三之罪也。總之,君相欲解天下之難,未有不以解小人為第一義者也。小人不解,則難本不除。前難方解,而後難將復作矣。故二曰獲狐,四曰解拇,上曰射隼,五為解主,直曰解小人。作《易》聖人,其兢兢於去小人,蓋如此。

解,利西南,无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

此卦坎下震上,居險能動,出乎險外,有患難解散之義,故名為解。卦辭言險難既平,宜與天下以休息之道也。西南,亦指坤方,平易之地。

文王繫解彖辭曰:險難方解,利於平易安靜。且卦變自升來,三往居四,入於坤體。二居其所,而又得中,皆平易安靜之義。故遇解之時,國運方復,元氣未固,當思撫循而培養之。以寬大之心,行簡易之政,而利西南焉。若其禍亂既殄,而无所往歟,則與民休息,相安於無事。上不苦於紛更,下不致於疲敝,而天下享和平之福,不亦吉乎!若其餘患尚存,而不容無所往歟,則早往以除其釁,早復以收其成,既不至於養亂,又不至於黷武,而天下收廓清之功,不亦吉乎。處解之道,盡於此矣。

按:《程傳》謂:「國家必紀綱廢而後禍患生,聖人既解其難,則當修治道,正紀綱,明法度,進復先代明王之治,是來復也。」自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所為,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能成善治。此不知來復之旨也!至哉言乎!蓋无所往者,言天下初定,不宜以無益之事,輕舉妄動,滋生民紛擾之端。至一代之興,所為規畫布置,以建久安長治之規。君臣上下,孜孜汲汲,猶恐不逮,固未嘗頃刻可緩也。若謂時難甫息,便可晏然無事,因循玩弛,聽其自然,以偷旦夕之安,恐前難方解,而後難復起矣,豈有當於此卦之義乎。

《彖》曰: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解,利西南,往得眾也。其來復吉,乃得中也。有攸往夙吉,往有功也。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拆。解之時大矣哉!

此《彖傳》,是釋解彖辭,以明解之義。且極言造化之功用,而贊其大也。險以時言,動以才言。功是安民之功,甲是萌芽包含。拆是萌芽發露。

孔子釋解彖辭曰:卦何以名解哉?蓋蹇雖見險而止,然險在前也,不可言解。屯雖動乎險中,猶未出險也,未可言解。此則卦德坎下震上,居險能動,動而免乎險,故為解也。辭謂「利西南」者,何哉?卦變三往居四,入於坤體,而坤為眾,又有得眾之義。則是平易近人,人必歸之,此西南之所以利也。「其來復吉」者何哉?蓋解時以安靜為中,卦變二居其所,而又得中,則是内焉宅心安靜而無喜功,外焉處事循理而無過舉,故能與時休息,來復而吉也。「有攸往夙吉」者何哉?二既以得中而有攸往,制勝本於廟算,舉動出於萬全,所以早往早復,民社獲安寧之福而有功也。然解之道,不特王者以之生萬民,天地亦以之生萬物。當天地閉塞之時,二氣鬱結不散,今倐而解矣。解則氣機鼓暢,雷雨交作,以動以潤,凡百果草木枯者萌甲,而甲者開拆矣。夫天地一解,遂成化育之仁,而其成之則以時也。解之時豈不大矣哉!王者法天以行解,亦猶此矣。蓋天地帝王,闔闢張弛,本同一道。天地於時之未解,則雷以奮之於先,雨以潤之於後,而後品彙以昌。及其既解,則收歛神功返於寂若。此一闔一闢之機,所以變化萬物者也。帝王於難之未解,則經綸乎草昧,肇造乎艱難,而後大亂始定。及其既解,則相與休息,垂拱受成,此一張一弛之用,所以奠安萬民者也。說者以人君解難主於靜,造物解難主於動,則是天人有二理矣。豈其然乎?

《象》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過宥罪。

此《象傳》,是言君子體解之義,以仁其民也。

孔子釋解象曰:雷雨交作則散藴結而為亨通,有以解萬物之難,解之象也。君子之於萬民,猶天地之於萬物。念兹蹇難之後,多罹於法。非陷於不自知,即迫於不得已,與處常之時不同,故矜恤之典行焉。於無心之過則赦之而不問,於犯法之罪亦宥之而從輕。沛以解網之仁,開其自新之路。誠仰體天地好生之德而然也。大抵承平之世,赦宥不可數,數則奸宄得志,而良民不安。故明罰勅法,昭萬世之常經。處危疑之世,赦宥不可無,無則反側不安,而禍難不解。故泣罪祥刑,見一人之寬政。此古帝王治世之微權,在因時而用之也夫。

初六,无咎。

《象》曰:剛柔之際,義无咎也。

此一爻是言,初柔得剛以濟,而動無過舉也。

周公繫解初爻曰:解難之初,擾以多事固不足以安民,而弛以無事又不免於滋弊。初六以柔在下,本安靜不擾,而上應九四之剛,又足以濟之。敷政優優,與民休息。既免紛更之害,亦鮮委靡之譏。復何咎乎!

孔子釋初象曰:初處解之始,而得無咎者,非倖也。以初應四,柔際乎剛,是能鎮靜而濟以明作,不因循,不激變,得張弛之妙用,時措之咸宜。揆之於義,固當无咎也。

按:六爻之義,有以解難言者,有以解去小人言者。蓋天下之難,多自小人致之,此諸爻所以主解小人也。若初爻,則專主解難之意,必本之以和平安靜,而輔之以果斷剛決。然後無所往而不失之廢弛,有攸往而不失之煩擾。戡亂安民,不外此矣。然四以初為小人,惟恐解拇之不速。而初以四為正應,惟恐剛柔之不濟。又可見六爻之取義,各不同也。

九二,田獲三狐,得黄矢,貞吉。

《象》曰:九二貞吉,得中道也。

此一爻是言,二能去邪而得正也。田者,去害之事。狐,獸之變幻惑人者。三狐,指三陰爻言。黃,中色。矢,直物,謂中直也。

周公繫解二爻曰:二有剛中之德,乃秉道嫉邪之君子也。而當三陰用事之時,為能解而去之,以杜惑上殘民之禍。夫小人既去,則善類自進,而得中行直道之賢。故為「田獲三狐,得黃矢」之象。如此則舉措得宜,合乎進君子退小人之正道。朝廷清而天下治,貞而且吉也。

孔子釋二象曰:親賢遠奸,不易能也。九二能去邪媚,得中直,而貞吉者,何哉?蓋人惟自處不中,故不知邪媚之當去,而正直之當親。二本中德君子,己心之邪媚無不去,故於人之邪媚自不能容;己心之正直無不存,故於人之正直自相保䕶也。所謂惟仁人能好人,能惡人者歟。從來小人為害,人人皆知而不能去之者,以其善媚也。人好利即媚之以利,人好名即媚之以名。多方以結人之歡,先事以承人之意。蓋不獨庸眾為其蠱惑,即端人君子亦有時誤受其欺蔽者矣。然外為巧言令色之態,以售其奸詐,而中實包藏險毒,凶於家,害於國,有不可言者。聖人痛之惡之,故於二之爻名之為狐,言其邪媚惑人之可羞;於上之爻又名之為隼,言其險鷙搏噬之可畏。俾後之人,知所鑒戒,慎勿喜其媚而忘其毒也。庶有以解天下之難矣。

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象》曰:負且乘,亦可醜也。自我致戎,又誰咎也。

此一爻是儆無才德者,不宜在高位也。負是擔負,乘是乘車。

周公繫解三爻曰:天下惟有德者宜在高位。六三陰柔不中正,而居下之上,乃無德而竊據高位者,則褫辱所必加,斥逐所必至,雖得之必失之。是猶小人宜負荷而反乘車,處非其分,當致寇奪也。雖爵祿出於公朝,本由君上之命,自以為貞,而不稱之羞,豈能免乎?其見攘也宜矣。

孔子釋三象曰:朝廷設位,以待有德之人也。六三負而且乘,則在我為非分之福,而在人有素餐之譏,是誠可醜也。所謂致寇至者,蓋德不配位,人將奪之。是戎雖在人,而所以致戎者則在於我,又將誰咎也?

按:古者德以詔爵,能以詔祿。人人各安其分,而不萌僥倖之想。後世用人,不以行舉,不以言揚。一小人得志,而眾小人生心,紛紛競進,各挾負販之智,而逞暴取豪奪之私。其為生民之害,豈可言乎!夫安民可與行義,危民易與為非。民既稔受其毒,而出爾反爾,犯上作亂之事,因之而起,故曰「負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可見天下本無寇盗,而用小人者實招致之。有天下者,與其勞師動眾,以殄平寇盗,不若愛惜名器,以慎絶小人。未有小人不去,而寇盗可平者。三復此爻,意蓋深切著明矣。

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象》曰:解而拇,未當位也。

此一爻是勉四以去小人,而因幸其得朋也。拇,象在下小人,指初也。

周公繫解四爻曰:當解之時,非剛正之朋,不足以同心而共濟。四應初柔,非其儕類,此君子交相疑忌而不至也。故為四計,莫若斷然解去其拇,屏絶匪類,以示己無私交,則一德之朋至而相孚無間矣。

孔子釋四象曰:四所以解而拇者,以四居位不正,而下應初六,故初得附之為其拇,所謂私情之合也。以私情比私交,則賢士必聞而解體矣。非解而去之,則終為所累,何以來君子之朋耶?大抵君子小人,氣類各别。若使竝立於朝,小人未有不日進,君子未有不日退者。其故何也?君子以道事人,人必敬之而疏;小人惟言莫違,人必狎之而親。疏者易間,而親者難睽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樂道自守,奉身而退;小人者不得志,則狡謀百出,不進不休。君子有時容小人,而小人必不肯容君子。自古以來,斷無小人在位,而君子得安其身者也。是故,仙客用而九齡疏,承璀入而李絳出。一薰一蕕,不可同器。有用人之責者,可不細玩此爻之義乎。

【今注】

仙客用而九齡疏:唐玄宗重用了牛仙客而疏遠了張九齡。時李林甫與牛仙客結黨,並舉薦仙客為尚書。

承璀入而李絳出:唐憲宗時宦官吐突承璀得寵,唐末藩鎮割據,承璀討伐王承宗兵敗,翰林學士李絳主張嚴懲,憲宗雖然將其降職,但仍繼續得寵。

一薰一蕕:《左傳》僖公四年:「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薰為香草,蕕為水邊草,或臭草。把香草和臭草放一起,十年之後,香味早就不見,但臭味仍在。此比喻善良很容易為醜惡所傷害;善良很容易消失,罪惡難滅。

六五,君子維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

此一爻是言,去小人之當斷也。孚,驗也,言以小人之遠去為驗也。

周公繫解五爻曰:五當君位,是君子也。乃與三陰同類而相比,狎邇小人之咎不能免矣。當此之時,惟有惕然自省,知其決不可留,解而去之,一解之外無他術也。如是則朝宁清明,紀綱振肅,吉孰大焉。然君子之有解,於何驗之?即驗諸小人之退而已。必小人果退,方見我之能解。若猶有瞻顧,則是外示解之之迹,而内無解之之心,其何以為能孚也哉?

孔子釋五象曰:小人非難解,特患君子之心未必真欲解耳。若果能解之,辨之極其明,而斷之極其勇,則小人自消沮屏伏,而無所復用其夤緣矣。古之真能退小人者,莫如堯舜。如共工之象恭滔天,驩兜之比周為黨,鯀之方命圯族,三苗之負固不恭,毅然加以流放殛竄之刑,曾無姑息養癕之患。乃為有解之君子也。六五本陰類,恐其優柔少斷。明知小人之當去,而牽於私愛,姑飾詞以掩天下之耳目。若曰吾已屏黜之矣,而陰狎昵之如故,則彼益倡狂恣肆,惟所欲為而一無忌憚。國家之禍,遂至於莫救。此管子所云「惡惡而不能去,郭之所以危也」,豈不可戒歟!

【今注】

消沮屏伏:消退而避藏。沮,壞也。消沮,消滅、消退。屏,蔽也。

夤緣:攀附權貴。《文選.左思.吳都賦》:「夤緣山嶽之屺,冪歷江海之流。」

堯舜流四凶:《尚書‧舜典》:「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史記‧五帝本紀》:「三苗在江淮、荊州數為亂。於是舜歸而言於帝,請流共工於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於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於三危,以變西戎;殛鯀於羽山,以變東夷:四 辠而天下咸服。」《左傳》:「舜臣堯,流四凶,投諸四裔,以禦魑魅也。」

共工之象恭滔天:帝堯當時要找人治水,讙兜推薦共工。堯拒絕說:「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共工善於言語,行事又不正,外表狀似恭敬,但罪惡卻滔天。堯於是讓共工擔任「工師」,也就是負責主管工匠來考驗他。果然共工淫僻。後來舜建議堯將共工流放到幽州。

驩兜之比周為黨:驩兜與共工兩人親密而結為朋黨。《孟子‧萬章上》朱熹注:「共工,官名。驩兜,人名。二人比周,相與為黨。」比為親密,周為周密。比周,親密。

鯀之方命圮族:鯀,禹父親。方命,違背命令。圮,毀也。圮族,傷害族人。「方命圮族」語出《尚書》,《史記》作「負命毀族」。《尚書‧堯典》記載,帝堯要找人治水,眾人同聲推薦鯀。帝堯評以「方命圮族」。四嶽則說,已無人可薦,請求試用看看。後來鯀果然治水九年仍一無所成,而遭受殛刑。殛刑有二說:一認為是《說文》「殊也」,即《周禮》的「八曰誅」,即誅殺。二認為是極刑,是流放在外而永不得歸。

三苗之負固不恭:三苗,國名。仗勢著後有穩固的天險靠山而不恭敬。「負固不恭」或作「負固不服」,《周禮.夏官.大司馬》:「野荒民散則削之,負固不服則侵之。」

上六,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无不利。

《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也。

此一爻是言,上能佐五以去小人也。公,指上六。隼,鷙害之鳥,以喻小人,指六三。高墉,宮垣也。

周公繫解上爻曰:六三以陰柔小人,竊位媚主,鷙悍叵測,猶隼之立于高墉者然。上六當大臣之任,位尊望重,一舉而殲厥兇惡,有射隼于高墉之上之象,如是則僉壬退而禍患除。上無負於天子,下有禆於蒼生,其无不利,宜也。

孔子釋上象曰:所謂公用射隼者,蓋蠧國害民小人,悖道甚矣,其罪既明,則解而去之,正所以除天下之禍亂耳,豈為一己之私惡哉!

按:小人恒在人主左右,居高而害物,故取象於隼。方其棲於山林,人皆得而射之。惟棲於王宮高墉之上,則如城狐社鼠,有所憑依,雖欲射之,而不能矣。不幸與之相值,將解去之,非其人不敢動。有其人,非其時,亦不敢動。必下有九二之中直,九四之得朋,上有六五之能解,而後上六乃得乘其便利,除君側之奸,功成而天下安之。然則,去小人寧易易哉!

【今注】

鷙害:凶狠殘暴。

僉壬:小人,奸險之人。

 

日講易經解義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