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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易經解義卷二
䷁〈坤下坤上〉
坤取純陰至順之義,故其象為地。擬諸物類,則為牝馬。四德皆與乾同,而獨言牝馬之貞,明其以順德承乾也。《彖傳》釋卦辭,兼造化人事而言,一以柔順為正。六爻則二之德極其盛,三之美含於中。四之慎,免於咎。五之黃中,内充實而外光輝。雖德量深淺不同,而皆有合於地道之貞順者也。惟初與上,以陰陽消長言。初言堅冰,戒陰勢之將長也。上言龍戰,警陰類之過盛也。此與諸爻若不相蒙,然而聖人作易之旨,實在乎此。蓋論造化之理,則陰陽二氣,對待流行,不容偏廢。而論淑慝之分,則陽主生,陰主殺。主生者為善,主殺者即為不善。聖人欲以人事挽造化,嘗以扶陽抑陰之意,寓於觀象繫辭之中。故諸卦每遇陰爻,必勉之以柔順,戒之以守貞。雖陰之取象不專屬於小人,而於君子小人之際,尤加謹焉。以君子小人之進退,為世道消長之所繫也。坤為純陰之卦,諸爻皆言坤德,而獨於初上二爻,凛然示小加大,賤妨貴之防,其旨深矣。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
此卦六畫皆偶,上下皆坤,陰之純而順之至,故名為坤。而卦辭則欲人法地,而安於順也。牝馬,順而健行者。主利,謂主於順從。西南,陰方。東北,陽方。朋,謂陰類也。
文王繫坤彖辭曰:伏羲畫卦為坤,純陰至順,有地之象。凡人履卑下之位,能法地道以自處,則无成有終,動罔不吉,其為大亨,何疑?所患者,性稟陰柔,持守不固,則有利有不利耳。必如牝馬之行地,其質至馴,其力至健,始終久暫,無所變易,斯有得於坤道之貞者矣。所以體坤之君子,凡有所往,即思履順守貞之道。陰之分,宜居後,而不宜居先。若爭先而倡天下之事,則必迷惑而致敗,惟因勢所已然者,而後從之,則功易成而有得矣。陰之德,宜主利而不宜主義,若主義而斷天下之事,則必矯拂以取戾。惟因勢之自然者,而順從之,則事易遂而有終矣。陰之地,宜於西南,而不宜於東北。往西南以親柔順之賢,則同德相應,而有得朋之慶矣;往東北以從剛斷之人,則人不我親,而有喪朋之憂矣。凡若此者,皆坤道之至正,而君子之所當安守者也。安於居後之貞,自無僨事;安於主利之貞,自無悖德;安於得朋之貞,自無失人。象之有取於牝馬,而无往不利者,固如此也,吉可知已。夫坤之義,所該至廣,而於臣道為最切。聖人立敎,非謂人臣事君,專主於順從以為正也。蓋坤道承乾,所事者陽剛中正之主,故君令臣共,上下合德,是為天下之至順。不然,將順其美,固順也,彌縫其闕,亦順也。順乎正,非順乎邪;順乎理,非順乎欲。易之教特為寵利居功,驕蹇自用者示戒,而豈苟且充位阿意取容之徒所可得而借口也哉。
《彖》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无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
此《彖傳》,是以地道明坤義。而此三節分言元亨利貞之德,而因及於人事也。生,受形之始。德合无疆,謂合乾德。
孔子釋坤彖辭曰:坤之義博矣,而成形之大,莫過於地。試即地道言之:坤有四德,與乾相同。至矣哉,其坤之元乎!盈天地之間,為萬物。當乾元資始時,止有氣而無形。惟坤元一至,則萬物凝成胚胎,皆資其理與氣,以受生矣。然坤非自為之也。天以理為物性之始,坤特順其理而承之以生,無二理也。天以氣為物形之始,坤特順其氣而承之以生,無二氣也。乾之所至,坤亦至之,此坤元之功所以無可加也。若坤之亨,則何如?天以雲行雨施亨萬物,德之大至无疆也。而坤德之厚,持載萬物,有與乾德之无疆適相符合者。方其化機之藏也,生物之意,藴蓄於内者,無所不包,何其含弘也!及其化機之發也,生物之意燦著於外者,無所不周,何其光大也!德之厚如此,由是萬物滋榮暢茂,咸得其生意而無不亨通。博厚之載物,與高明之覆物,同一功用,非德合无疆,而能若是乎?若坤之利貞,取象於牝馬,則何如?牝為陰屬,而馬又行地之物,是牝馬固地類也。且馬之行地,任重致遠,而及於无疆。既順且健,實有坤之象焉。故以牝馬之順,象乎坤為柔順之德。其承天施而生萬物者,未嘗居先,未嘗專主也。以牝馬之順而健者,象乎坤為利貞之德,其合天行而代有終者,無有間斷,無有止息也。體而行之,是在君子。君子法其至順,以養和平之心。復法其行健,以堅正固之守。驗之物理,合之造化,而所行无不利矣,故曰「利牝馬之貞」。
按:宋儒有陽大陰小,陽全陰半之說。此就施生先後之理言也。若以元亨利貞之四德論,則乾與坤均無缺陷。假使乾施而坤不應,則物何從而生?故乾健坤順,而坤亦未嘗不健。但必天以四德行於物,然後地因以代終。天不資始,地無由資生;君不行令,臣無由奉職。是則乾坤大小,偏全之别耳。
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
此二節是言君子法坤之事也。常,常道也。有慶,謂終有得朋之慶。
孔子釋坤彖辭曰:君子法坤行事,亦法坤德之正而已。无成者,坤之道。若進居物先,則迷而失道矣。柔順者,坤之常。若退居物後,則順而得常矣。蓋先者非貞,而後者為貞。君子之行,必居於後者也。往西南則得朋,謂陰居陰方,此求彼應,乃得其朋類而與之偕行矣。往東北則喪朋,謂陰居陽方,處非其地,若反而之於西南,乃終得朋而可以獲慶矣。蓋西南為貞,而東北非貞。君子之行,必於西南者也。惟知居後之為貞而安之,則行不越度而循分,足以有功。知往西南之為貞而安之,則交不失人,而同類足以相濟。其獲吉也,不有與地道之含弘光大同一无疆者乎?地以厚載,配天之无疆;君子以安貞,應地之无疆。其理一而已矣。
按:註疏謂:「東北喪朋,以陰之為物,必離其黨而後獲吉。」「象人臣離其黨,而入君之朝。」《程傳》亦從其說,與《本義》不合,而其理可以互相發明。蓋人臣無私交,泰之朋亡,渙之渙羣,皆取離散朋黨之義。在坤為純陰至順,自與狎昵柔邪者不同。而以陰從陽,剛柔相濟,固臣道之至正,而亦易理所不廢也。
《象》曰: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此《象傳》,是言君子法地德之厚也。天以氣運,故曰行。地以形載,故曰勢。
孔子釋坤象曰:坤之象為地,此卦上下皆坤,是地德至順且厚,故其形勢高下相因,愈遠而愈無極也。君子體坤之象,知:地之德不厚,斯載萬物,不勝其重;人之德不厚,斯載萬民,不勝其勞。所以内而與含弘者同體,則積極其厚。舉凡地之所載,皆兼容竝生,而無有不育焉。外而與光大者同用,則施極其厚。舉凡地之所載,皆仁漸義濡,而無有失所焉。其應地无疆之功如此。夫坤,臣道也,而厚德載物,則君道不外乎是。觀於師之《象》曰「容民畜眾」,臨之《象》曰「容保无疆」,皆以為君之道取法於地。則坤象豈獨專屬於臣?蓋易之義,無所不通,惟善體易者,神而明之焉耳。
初六,履霜,堅冰至。
《象》曰:履霜堅冰,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
此一爻是示人以防微之道也。六,陰數,故謂陰爻為六。霜與冰皆陰類。馴,順習也。道,指陰道。《象傳》「履霜堅冰」當作「初六履霜」。
周公繫坤初爻曰:坤之初六,陰始生於下,其端甚微,而一陰既萌,則其勢日浸月長,必至於極盛。如寒氣初結,止見為霜。而識微之君子,當履霜之時,即知異日堅冰之至已肇於此,思患豫防,可勿凛凛乎?
孔子釋初象曰:初之取象於履霜者何也?天下事皆始於微,而成於著。陰生於下,是猶陰氣始凝而為霜也。惟不能及時消釋,而因循漸積,以致陰道之極,則不至於為堅冰不止。有世道之責者,失防於始,而徒欲維挽於終,不亦可危之甚哉。
按:聖人作易,於陰陽消長之際,必慎之於始。坤之一陰,即剝與姤之一陰也。剝初曰「剝牀以足」,姤初曰「羸豕蹢躅」,皆言小人始進,有必害君子之勢,與履霜堅冰之意同。一以戒小人,一以警君子。但剝與姤言凶,而此止繫以象者,正欲君子觀象而知所懼,則能思患預防,而不至蒙小人之禍矣。
六二,直方大,不習,无不利。
《象》曰:六二之動,直以方也。不習无不利,地道光也。
此一爻是言純德之合於坤也。不習,謂不待學習。
周公繫坤二爻曰:坤道至純,諸爻中惟六二之德能得之。蓋六二柔順中正,其德之存於内者,粹然天理,无所枉曲而直;發於外者,截然當理,无所偏倚而方。且无一念不直,无一事不方而大。其所為直方大者,又悉出於自然,不待學習而无往不利。其德之純為何如哉?
孔子釋二象曰:六二之德,合動靜而無間者也。而事物未接之時,則其德亦无由而見。惟是動於念慮,則貞固者見其直;動於物感,則有定者見其方。既直且方,而大可知已。然使直方大之德,必待學習而後利,或不免有矯揉强制之勞。二之不習无不利,是盛德之蓄於内者,極其含弘;英華之見於外者,極其光大。以之配乎地道,實全體大用,無一不具者也,何光顯如之!觀此爻之義,蓋指成德而言。惟其成德,故不假於思勉。若論修德之功,則雖聖人,不廢下學。如《文言》所謂主敬守義,固下學力行之事,而聖人之存養於未發之時,裁制於臨事之際,亦未有舍敬與義而能直方大者。但功有淺深,性反之不同,此則存乎其人矣。
六三,含章可貞,或從王事。无成有終。
《象》曰:含章可貞,以時發也。或從王事,知光大也。
此一爻是以坤德有終明臣道也。章,美德也。无成,謂无專成。
周公繫坤三爻曰:六三陰居陽位,陽德内含,是有明體達用之才,而能養晦退藏,深沈不露者。此坤道之至正可以固守者也。然三居下卦之上,德為時用,豈能終於含藏?如或出而從王之事,則其恪守臣順,固不敢爭先居首,以取專成之咎。而有守者,自能有為。凡其職分所當為,與才力所能為者,務終其事而後已。三之德真順而能健者乎。
孔子釋三象曰:三之含章可貞,非自私其美而不發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必遇可用之時,乃出其内美,以發施於事業耳。至於或從王事,而能无成有終,固由才具過人,亦其中有定見。從來識見不明者,器量必隘。偶有一長一善,即不能自抑,欲以表著於人。卒之有喜事之名,而無任事之實。其為不智,亦已甚矣。六三知臣分不可越,而不敢專成;又知臣職不可懈,而不敢廢事。非智慮之光明廣大,何以幾此?此其德之所以為章美也。
按:坤屬臣道,而諸爻皆别舉一義。惟三爻乃專以臣道言。蓋三為陽位,又處多凶之地,聖人恐其恃才自專,而不能守順也。故以先迷後得之義,皆於此爻發之。然使用易者,欲通之於君道,則神明默運而喜怒不形,即含章也。恭己勵精而百職就理,即有終也。觀无成之為臣道,又可知率作興事,屢省乃成,為君道矣。
六四,括囊,无咎无譽。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此一爻是言柔德之宜慎也。括囊,謂結囊口而不出也。
周公繫坤四爻曰:坤之六四,以陰居陰,既無剛德,又所處失中,宜以輕躁淺露為戒。故處世則主於退藏,謀事則主於謹密,出言則主於簡默,象如囊之結其口而不出者。然夫吉凶悔吝,皆生乎動。過由動生,名亦由動集。今謹守如是,則無妄動之咎者,亦自無成事之譽。蓋四處多懼之地,惟此為善道矣。
孔子釋四象曰:四之括囊,所謂能慎者也。慎其身而不輕出,斯不辱身。慎其事而不輕舉,斯不僨事。慎其言而不輕發,斯不失言。何害之有?惟其不害,是以无咎,而无譽,非所計已。蓋天下務名干譽之事,皆有必取禍敗之道,而在人臣,尤所當謹。市己恩者,樹私交;矜己才者,拂眾志。譽之所在,即咎之所歸。故於六四之无譽,更見其能慎。然既謂之曰慎,則其委曲濟時,小心應變之學,即見於括囊之中。若徒以容悅為老成,竊位為明哲,又非易書教人之旨矣。
六五,黃裳元吉。
《象》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
此一爻是言中順之德,無往不利也。黃,中色,象五德之中。裳,下飾,象五德之順。
周公繫坤五爻曰:坤之六五,以陰居尊位,是其徽柔懿恭之德,積之極其盛,而應事接物之際,又絶不以之自矜。由是形諸身者,無非巽順之容;施於政者,無非和平之治。如黃之中色用以為裳者然。如是則守中履順,亢厲不形,以之處己,能盡己之道。以之處人,能得人之心,其為大善而獲吉,何疑乎?
孔子釋五象曰:五之黃裳元吉,非矯飾於外也。蓋居尊位者,出身加民,事事皆本於心德。惟五實有中順之美德,充積於中,故雖不自炫其文,而英華發外,自有如此之盛也。
按:五本君位,而在坤則說者多屬之於臣。如伊尹之寵利不居,周公之碩膚几几,皆以為有得於黃裳之義者也。然而自古帝王,崇效天,卑法地,禮接臣下,俯恤民情,位高而愈自抑,德盛而益守謙。君德之美,又孰有踰於黃裳者哉。
上六,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象》曰:龍戰于野,其道窮也。
此一爻是極言陰盛之害也。玄屬陽,黃屬陰。其道,指陰道。
周公繫坤上爻曰:陰之不敢與陽抗者,理也,亦分也。然陽不能制陰,而使陰至於極盛,則陰豈獨與陽抗,而且與陽爭勝,是戰之象也。夫以既衰之陽,而與極盛之陰相競,固自處於必敗。然而揆之天道,度之人事,必無陰終勝陽之理。則陰之悖理越分,以求勝乎陽,又豈能卒免於禍害乎?如龍戰于野,而其血玄黃,蓋兩敗俱傷之道也。
孔子釋上象曰:龍何以遂戰于野耶?陰本起於至微,惟馴致其道,以至於窮極,則勢難復遏,而日與陽爭勝。惜乎其制之不早也。若當其始凝而能預防其漸,又焉有異日之禍哉?大抵陰柔之性,最為難制。其未盛也,潛伏而不及防;其既盛也,橫決而不可禦。配諸人事,方小人始進,未嘗不降心抑氣,以求包容於君子。及其黨日熾,遂不盡驅善類而去之不止。所以姤一陰始生,合眾君子之力以防一小人,而嘗慮其計之疏。夬一陰將盡,又合眾君子之力以去一小人,而猶戒其勢之厲。況由一陰以積至於六陰,雖欲不為陽害,得乎?故坤爻初曰「堅冰至」,警龍戰之禍於始;上曰「戰于野」,著堅冰之害於終也。
用六,利永貞。
《象》曰:用六永貞,以大終也。
此二節是申明體坤之道,在以剛濟柔也。陽大陰小,大終,謂以陽終也。
周公於坤卦六爻之後,復繫之以辭曰:坤六爻皆陰,則其數皆六,六者陰數之極也。體坤之道者,當思陰柔之性,患在不能固守,若能善用其陰柔,而以陽剛濟之,則其處心制行,常確守中順之正道,而私欲不為所屈,常變不為所移。貞固之德,安而能永,何不利之有。
孔子釋用六之象曰:易之理,陽為大,陰為小。永貞者,陽剛之所能也。今體坤而能用六,則陰變為陽,而坤德亦能永貞矣。始雖柔弱,而終則强毅,是始於小者,終於大也。坤之與乾合德者以此。
按:乾坤之用九、用六,即《書》剛克柔克之義。一以柔濟剛,一以剛濟柔。此逆以治之者也。所謂沉潛剛克,高明柔克也。去其剛之偏,而剛德全矣;貞其柔之守,而柔德全矣。此順以治之者也。所謂「彊弗友剛克,燮友柔克」也。二者之用備,而剛柔無失中之患已。
《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
此四節書是申明坤《彖傳》之義也。方,謂有定體。「主」下當有「利」字。
孔子釋坤彖辭曰:坤之象取義無窮,而「順而健」足以盡之。其所謂利牝馬之貞者,正以極順之德,能持之以健,有類於牝馬也。蓋坤之不敢專主者,至柔也。若其動而及物,常承乾之氣而發生於不窮。既成物之形,復成物之性,何其剛也!坤之寂然無形者,至靜也。若其德之及物,常承乾之施而予物以各正。物具一形而不相淩奪,即物具一性而不相假借,何其方也!柔與靜,其順也。剛與方,其健也。柔順利貞之義,於此可見矣。至卦辭言「後得主利」,何也?凡天下屬於陽者,以居先主義為常。屬於陰者,以從陽主利為常。惟坤為純陰,能居乾之後,而守其分所當為,即以順為利,而盡其力所能為,是乃全乎陰柔之常道者。君子之法坤,安貞獲吉,亦於此可見矣。且也坤有柔靜之德,故萬物之生意悉含於中,而積之極其厚。坤有剛方之德,故化機之鬯達悉著於外,而發之極其盛,此其所以為含弘光大也。要而言之,乾先而坤代之終,乾始而坤作之成。坤之為道,其天下之至順乎。從來天之生物,一時之自然而已。天以氣賦於物為形,坤即承其氣以行於物,而形以時而成矣。天以理賦於物為性,坤即承其理以行於物,而性以時而成矣。時未至,不敢先;時既至,不敢後。其德之合於无疆者,非至健不足以成能,而總全其為順而已。故曰「乃順承天」也。
按:坤之德,主於柔靜,而此兼動剛以為言。蓋剛柔動靜,乾坤不容偏廢,《繫辭傳》言之詳矣。配之人事,則君道震動於上,而臣下不可以退縮承也;君道剛斷於上,而臣下不可以巽懦承也。既曰順承,則竝所謂動與剛者,而亦承之矣。夫如是,庶可言合德也歟。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
此一節書是申坤初六《象傳》之義也。辯,察也。順,當作慎。
孔子復釋坤初爻曰:天下事由漸而盛,由積而成。小而一家之盛衰,大而人倫之變故,未有外於此者。如其家積善之久,和氣足以召祥,則不獨福集於一身,而且及於子孫,有無窮之慶矣。如其家積不善之久,乖氣足以致戾,則不獨禍中於一身,而且及於子孫,有無窮之殃矣。若其變之大者,以臣而至弒君,以子而至弒父,逆天反常,莫此為甚。然推原其故,非始於弒逆之一日也。亂臣賊子之所由來,蓋積漸使然也。使為之君父者,早察其奸宄,而逆折其亂謀,則禍必不若是之烈。其至於若是者,由辯之不早辯也。甚矣!防患者當於其漸,而遏萌者當於其微也。《易》曰:「履霜堅冰至。」正言持世之君子,宜思辯微之道,而深致其凛凛焉耳。夫小人之為害於國家,極矣。在上者豈有明知為亂賊,而故縱之之理,乃竟使其積成凶惡者,何也?小人中藏禍心,外示柔順。彌縫之智巧,則易為所欺;諂諛之術工,則易為所溺。從來除惡之難,不能察者半,能察而不能斷者亦半。明於易之言慎,則審辯而謹防之,自不至貽後患已。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習,无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
此一節書是申坤六二《象傳》之義也。正言體,義言用。不孤,謂德有夾持而大也。
孔子復釋坤二爻曰:凡人德具於心,而所以成德者由於學。六二之所謂直者,蓋其心本體至正,無少偏倚,故極其直也。六二之所謂方者,蓋其心裁制合義,無少邪曲,故極其方也。人心皆有直方之德,而獨君子能全之者,内外存發之間,有實學以成此德耳。心不敬則内不直,君子主敬以存心,使私意不雜,而專出於理之一途,斯内直矣。事無義則外不方,君子守義以制事,使岐念不生,而適合於理之至當,斯外方矣。專求義而不主敬,則存養之功不密,而或撓於其外。專主敬而不守義,則取舍之分不明,而或淆於其内。惟敬義既立,斯内外夾持,體用兼備,不偏於一善,而其德不孤矣。所謂不期大而大者,此也。其又曰:「不習无不利」者,何也?凡人蓄德未大,則臨事每多所疑。六二涵養純熟,矜持俱化,其一身所行之事,皆坦然順適,無所疑碍,而又何假於習乎?此脩德之始,必致力於敬義;而成德之後,斯日進於從容也。夫乾九二言誠,坤六二言敬。誠則無不敬,而敬乃所以存誠。故主敬者,下學之要也。乾九二言仁,坤六二言義,仁可以統義,而義乃所以成仁。故集義者下學之功也。天道人道之辨,具於此矣。
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終也。
此一節書是申坤六三《象傳》之義也。陰,謂陰位。
孔子復釋坤三爻曰:六三有章美之德,而必以含章為正道。何也?六三以陰從陽者也。陰無專制之義,雖内有美德,必藴含之,而不可輕露。即以此德而從王事,亦退處於後,而不敢居專成之名。是非其才力不足,蓋揆之於分,而有所不敢也。從來陽為天,陰為地。三,地道也。陽為夫,陰為妻,三,妻道也。陽為君,陰為臣,三,臣道也。地之為道,至柔至靜,不敢專成。惟順承天施,而代有終已耳。則三居臣位,而代君以終其事,非得臣道之正者哉。大抵人臣有市美之念,則驕吝日生。誠明於代終之義,雖勳業媲於伊周,不過自盡其職業而已。負咎之不暇,何敢言功?思懼之不暇,何敢言譽?彼夫小器易盈,而卒至於身名俱裂者,其亦未嘗學易矣夫。
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易曰:「括囊,无咎无譽。」蓋言謹也。
此一節書是申坤六四《象傳》之義也。變化,謂天地交。閉,蒙塞也。
孔子復釋坤四爻曰:君子之出處,關乎世運之盛衰。如天氣下降,地氣上升,則變化之道行矣,於時太和翔洽,草木亦無不蕃殖,而賢才有不連茹而起乎?如天氣上亢,地氣下鬱,則閉塞而不通矣,於時運數屯否,賢人皆抱道而隱,而又豈肯輕出以取咎乎?《易》曰:「括囊,无咎无譽。」正言所遇當閉塞之時,固宜順時而隱,謹密而不出也。夫世運之盛衰,雖屬氣數,而必賴人事以為轉移。假使羣賢皆隱,則撥亂圖治之事,將誰責耶?蓋易為賢人未仕者謀,所以藏器待時,道宜於隱。若以人君而求賢,屯之時,利建侯矣。以大臣而進賢,否之時,疇離祉矣。所處之地不同,故所繫之辭各異。且在上誠有用賢之君相,則世道寜有不泰,而賢人寜有終隱者哉?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發于事業,美之至也。
此三節書是申坤六五《象傳》之義也。黃,中德也。通,貫通。理,條理也。位,指尊位。體,指下體。
孔子復釋坤五爻曰:六五之取象於黃者,何也?黃為中色,而居五之君子,大中之德,渾然内含。統而觀之,則時出不窮,無所不貫通也。分而觀之,則條理不紊,無所不精晰也。眾理畢備,而至善無疵,不猶黃之為中色乎!其取象於裳者,何也?君子正位於上,而不以尊貴自矜。謙抑以禮士,和易以近民,其所履者雖崇高之地,而其所執者皆卑順之體,不猶裳之為下飾乎!蓋中為天下之美德,而順則其中之用也。六五有此美德,充積於内,於是見於四支,而和順之容,極其暢適,美之不言而喻者然也。見於事業,而和順之治,極其發越,美之不見而章者然也。德至此,則自心而形諸身,自身而形諸政。至精至粹,而無以加矣。此五之象所以獲元吉哉。
按:坤之二五,皆以德言。二言脩德之功,五言成德之效。而其理則可以互通也。能敬以直内,而後中之體全;能義以方外,而後中之用備。直内方外者,内外夾持,交致其力。而黃中通理,則内外一貫,幾於聖人之事矣。故曰:美之至也。
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无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
此一節書是申坤上六《象傳》之義也。疑,敵也。其類,謂陰類。血,陰屬。
孔子復釋坤上爻曰:坤至於上而龍戰于野,何陰遂敢與陽抗耶?蓋陰盛之極,力敵乎陽,則必至有兩相爭戰之事,戰則陽氣衰而勢不能自全矣。何以稱龍?聖人以為,陰之心雖欲剝陽,而陽必無終絶之理。正為其嫌於无陽也,故稱龍焉。且既名為龍,則陰不安其為陰矣。何以稱血?聖人以為,陰之心雖欲自離其類,而陰必無常勝之理,惟未離於其類也,故稱血焉。其玄與黃竝稱者,何也?陰為陽所敗,而陽亦為陰所傷。玄黃之色相混淆,即天地之色相間雜也。事出於至變,故舉其相雜者以為言。然而,尊卑之定位,貴賤之定分,不可干也,亦不可紊也。天之色為玄,固不得下同於地。地之色為黃,終不得上擬於天也。豈其因一日勝負之勢,而至亂陰陽之常理哉!觀坤上爻所繫之辭,而尊陽卑陰之意,深切著明矣。大抵陽剛為天下之正氣,造化人事,俱不容一日息者也。以造化論,則自姤至坤,為純陰十月之卦。然一陽雖生於子,而實萌於亥。是一歲之内,未嘗一日無陽也。以人事論,則自古小人之類易盛,君子之類易衰。以小人與君子爭勝,君子常不能無傷。然而君子既去,而小人之禍亦不旋踵。非獨人事,抑亦天道存焉。是極否之運,未嘗一日無陽也。作易至此,聖人之為世道慮者,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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