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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翼第七
孔子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名之曰十翼，亦謂之贊易。說者謂孔子之易，非文王之易，文王之易非伏羲之易。近世儒者多知其說之非，而欲於孔子十翼為彖辭爻辭之義，而不俟他求。然文王之彖辭，即伏羲六十四卦之注，而非如學究之所為注也。周公之爻辭，即文王彖辭之箋。孔子之十翼，即彖辭爻辭之義疏，而非如經生之所為義疏也。何也？學究之注，經生之義疏，就一章一句，枝枝節節以為之解，而周公孔子之箋疏，則參伍錯綜，觸類引申，以學究經生之箋疏視之，孔子之十翼仍不可得而明文王周公之辭，仍不可得而通。
試言其略。屯六三「君子幾不如舍」，謂坤成屯，乾成家人，則屯三不宜之家人，上當舍而旁通於鼎。傳則於乾九三贊云「知至至之，可與幾也」，明屯三之幾謂坤三乾上也。乾九三言終日乾乾，因於豫六二「不終日」，贊云「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明豫成咸，四不之初，宜舍而通損，即乾成革，四不可之蹇初，宜舍而旁通於蒙，革通蒙，即咸通損之比例，經止於屯明坤三乾上之知幾，傳則於豫明乾四坤初之知幾。經以不經日與終日乾乾互明之意，昭然可見矣。歸妹九四遲歸有時，傳云「有待而行也」，遲之義為待，故以待贊遲，謂漸上之歸妹三，歸妹成大壯，漸成蹇，蹇初不可之大壯四，宜旁通於睽，故待之乃為時行，於是蹇初六贊之云「宜待也」，一待字如蛛絲馬跡，脈絡貫通。不然，宜待二字，於往蹇來譽，果何謂也？坎彖稱行有尚，謂坎二先之離五，則初行之離四，坎不致成節，三行之離上，離不致成豐。節九五，豐初九，皆言往有尚，此爻辭贊彖辭也。傳之贊坎云「行有尚，往有功也」，以往贊行，明坎彖之行有尚即節九五豐初九之往有尚，乃一則於小畜彖贊之云「密雲不雨，尚往也」，一則於大壯九四贊之云「藩決不羸，尚往也」。豐通渙，成既濟益，猶大壯通觀成既濟益，即猶坎成屯，離成家人（屯家人即既濟益之相錯），以大壯之尚往贊豐之往有尚，則知坎二之離五，而坎初之行為有尚也。節通旅成既濟咸，猶小畜通豫成既濟咸，即猶坎成蹇，離成革（革蹇即既濟咸之相錯），以小畜之尚往贊節之往有尚，則知坎二之離五，而坎三之行為有尚也。尚往二字，似極平泛無深意，集而觀之，其所以贊經者，簡妙如此。離上九傳「王用出征，以正邦也」，驟觀之不知其所謂，及求之蹇彖傳亦云「當位貞吉，以正邦也」。當位謂睽二先之五，而後以蹇初之睽四，則蹇成既濟而貞，睽成益，不成兩既濟，故吉。乃知離上之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謂成革（詳見《通釋》），離成革則坎成蹇，蹇通睽，即當位貞吉也。又求之漸彖傳云「進以正，可以正邦也」，則亦知漸成蹇而通於睽，漸之所以進，謂睽二之五矣，解六三傳「負且乘，亦可醜也」，驟觀之不知其所謂，及求之大過九五傳亦云「老婦士夫，亦可醜也」，又求之觀六二傳，闚觀女貞，亦可醜也。大過頤相錯為隨蠱，大過二之頤五，為蠱成漸之比例，亦歸妹成隨之比例，大過通頤為可醜，則歸妹通漸亦可醜，惟歸妹二不之五而成泰，則漸成既濟為離群醜，離群醜則不可醜。大過之亦可醜，與漸之離群醜，互相發矣。而歸妹未成泰，在夫征不復則歸妹成大壯、漸成蹇，在婦孕不育則歸妹成臨、漸成家人。惟家人通解，則離群醜者，亦可醜，故於解贊之云「亦可醜也」。惟大壯通觀，則離群醜者亦可醜，故於觀贊之云「亦可醜也」。而解之亦可醜則贊於負且乘。負且乘，解成泰也。解成泰猶歸妹成泰，泰通否則亦可醜。於解贊之則不獨明歸妹成臨，漸成家人之可醜，並明漸成既濟，歸妹成泰之亦可醜矣。漸九五傳「終莫之勝吉，得所願也」，驟觀之不知其所謂，及求之渙九二傳云「渙奔其机，得願也」，奔即賁，謂渙成蹇，豐成革，革通於蒙，蒙革相錯為賁，故賁其机，乃知漸上之歸妹三成蹇，歸妹成大壯，則莫之勝，惟大壯成革以通於蒙，則三歲不孕而終吉以得願，與得所願為之樞紐。則豐成革而通蒙，與歸妹成革而通蒙，可得明矣。夬九三「君子夬夬，終无咎也」，驟觀之不知其所謂，及求之蠱九三傳亦云「幹父之蠱，終无咎也」，幹父之蠱謂隨四之蠱初成大畜，下乾為父，大畜變通於萃，則大畜二之五，而上之萃三，大畜成既濟而終萃成咸得无咎。大畜萃之相錯即為夬剝，傳用終无咎三字。既明夬之孚於剝，同於大畜孚於萃，而夬四之剝初，剝成頤，夬成需，頤需相錯，正是屯大畜，即為隨四之蠱初之比例，故云「若濡，有慍，无咎」，知濡即需，謂夬成需也。夬成需，猶蠱成大畜也。凡此散視之極平極泛，而所以贊經者，極神極妙者也。蓋經以辭之同者為識，傳亦以辭之同者贊之。彖象之辭，含而未明，則補其所未言，以申其所已言。譬如已有左翼，而增其右翼。或章此翼，以見彼翼。或反彼翼，以見此翼。贊之以彖傳象傳，猶恐其未明。又贊之以《繫辭傳》、《說卦傳》、《文言》、《序卦》、《雜卦》諸傳。乾為冰，贊堅冰也。坤為腹，贊左腹也。震為元黃，贊其血元黃也。巽為白，贊白賁无咎也。坎為溝瀆，贊再三瀆也。離為龜，贊十朋之龜也。艮為拘，贊拘係之也。兌為毀折，贊折首折足也。臭受於鼻，果蓏生於園，竹以為書契，萑葦以包魚，文不必為經所有，而無非贊經（以上《說卦傳》）。罔罟即括囊之變，杵臼即好爵之靡，棺椁本於棟橈，書契由於納約（以上《繫辭傳》）。於觀求而知蒙之求我於屯，見而知姤之見凶，於噬嗑食而知井之不食，於咸速而知需之不速，於睽外知外比之，指蹇通於睽。升不來知來譽來連來反來碩，指升進為蹇，謙輕即剝之蔑，豫怠即困之徐。困相遇，比例於同人，則困而反則，大師相遇。而旅處顛，頤取災，眾允，無不宛轉屈曲，以一字贊明（以上《雜卦傳》）。經稱虎變，虎視，虎尾，而贊之以風從虎（《文言傳》），經稱盈缶，坎不盈，而贊之以屯者盈也（《序卦傳》）。譬如彖舉一隅，象則增以一隅，傳則又增以一隅。舉一以反三，或猶以為難。有三率以知一率，則庶乎易悉，此孔子贊易之功，所以廣大而通神也。惟其參伍錯綜，觸類引申，不似學究經生，枝枝節節以為之解，而學者以學究經生之箋疏例之，所以為贊為翼者不可見，而彖象之本意亦不明，遂覺孔子之傳，無當於文王周公之辭。夫孔子之傳，所謂翼也，贊也，文在於此而意通乎彼，如人身之絡與經，聯貫互相糾結，鍼一穴而府藏皆靈，執一章一句以求其合，宜乎三隅雖舉，仍不能以一隅反也。明乎其所為翼，所為贊，則以彖象序雜諸傳，分割各係經句下者，非也（李鼎祚割《序卦傳》附於每卦。錢士升《周易揆》又割《雜卦傳》分係），疑《說卦》、《雜卦》兩傳非孔子作者，非也。觀傳可以知經，亦觀經乃可知傳。不知經與傳互相參補，舍經文而但釋傳者，亦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