繫辭下傳4:易之為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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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為書也,原始要終以為質也。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其初難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辭擬之,卒成之終。若夫雜物撰德,辨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此章指示學者學易之法有三,一曰初爻,二曰二、五,三曰彖辭。初爻者,易書一卦之性質也,至於六爻,或各因其時,或各指其事而已。非若初爻為一卦之要也,原其始,自可以約其終,知其初之難,自可以知其上之易。初者本也,上者末也,初辭擬議以定一卦,上爻成其終而已。故首告之以學初爻之法,若夫雜陳一卦之物,論撰一卦之德,如是而為是非,如是而為存亡,如是而為吉凶,如是而為居位之當否,又非止初爻所能盡也,其惟小爻二、五乎?觀二、五,則是非備矣,存亡吉凶,與居位之當否,可得而知矣。故又告之以學二五之法,至於統論一卦之體,非彖辭何以盡之。如乾之彖曰大哉乾元,坤之彖曰至哉坤元,包兩儀於二字之中,括六爻於數語之間,知者觀之,乾坤之道盡在是矣。曰過半,盡之之謂也,故終告之以學彖辭之法,聖人之教人蓋如此其詳也。

 

二與四同功而異位,其善不同,二多譽,四多懼,近也。柔之為道,不利遠者,其要无咎,其用柔中也。三與五同功而異位,三多凶,五多功,貴賤之等也。其柔危,其剛勝邪。

此章言二、四、三、五居位遠近,貴賤安危之分也。臣欲柔而中,柔過則謟,為張禹、為胡廣;君欲剛而中,剛過則苛,為漢宣、為顯宗。九二以剛居柔,此柔中也,六二以柔居柔,此柔過也。曰二多譽,亦未必盡多君子也,譽之者多耳。六五以柔居剛,此剛中也,九五以剛居剛,此剛過也。曰五多功,亦未必盡成功也,有功者多耳。故二則曰其用柔中,許其柔而不過也;五則曰其剛勝,許其剛而過也。與其為元成,寧為孝宣,與其為安順,寧為明帝。至於四逼大君之下,三乘大臣之上,宜其懼而凶也。居此位者謹諸。

 

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也。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凶生焉。

此章言重卦之旨,及六爻之文,所以極言易書廣大之備也。易之未重,三材各處其一,初為地,二為人,三為天,時則大而未廣,孤故也。易之既重,三材皆合而兩,初與二為地,三與四為人,五與上為天,於是大且廣矣,盛故也。大則有量,廣則无際,三才大矣。兼而兩之,是一三才為兩三才也,不亦廣乎?故曰:廣大悉備,信乎其備而罔缺也,三材之道備矣。然分上、分中、分下,則有三才之別,合為一卦,則陰或居上,安知地之不為天,陽或居下,安知天之不為地。五為君,則天道為人道矣,二為臣,則地道為人道矣。道有變,則為六爻矣,爻有尊卑,則有等差矣,爻有等差,則有物象矣,剛柔相錯,則有成文矣。文物不當其處,於是吉凶生矣。  

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故其辭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其道甚大,百物不廢,懼以終始,其要无咎,此之謂易之道也。 

前章言易興於中古,作於憂患,仲尼之意,已屬文王矣。以為未足也,此章又明言易興於殷之末世,周之盛德。猶以為未足也,又指而明之,曰當文王與紂之事,則无復秋毫隱情矣。嗟乎!千載之屈,有幸逢一朝之伸,一家之私,有不沒天下之公,文王无遇於紂,而有遇於仲尼,其千載之屈,一朝之伸與。紂,殷王也,仲尼,殷後也,而仲尼貶殷為末世,褒周為盛德,指紂之名而不諱,稱文王之王而不抑,其不以一家之私沒天下之公與。大哉文王之聖與!大哉仲尼之公與!大抵无寇言備寇者,不若遭寇言備寇者之為周;无虎言防虎者,不若遇虎言防虎者之為工,何者?意之者不若履之者也。文王遭紂羑里之禍而演易,不以己之憂患忘天下後世之憂患,乃推己之憂患慮天下後世之憂患,其於憂患,可謂親履而備嘗之矣。其心危,故其辭亦危,此无它,以吾身之危,欲使後世之危者平。以吾心之不慢易,恐後世之易者傾,其慮患之道甚大,故其取喻以物也甚詳。日昃月望,蓋取諸天;山泉水風,蓋取諸地;右肱左股,蓋取諸身;金矢玉鉉,蓋取諸器;莧陸瓜隕,蓋取諸草;棟隆牀下,蓋取諸木;鶴鳴鴻漸,蓋取諸禽;牿牛獲狐,蓋取諸獸。天下之物苟可為得失吉凶之象者,有一物之廢者乎?後之觀吾易者,以百物求大道,以危辭求安平,懼之於始,懼之於終,則其要歸於吉而无咎矣。然則文王以易之道,免一己之憂患,末聖也,以易之道,免天下後世之憂患,斯聖矣。故仲尼贊之曰此之謂易之道也。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此章申言乾坤健順之性,易簡之德也。 

天下之理,健而不息則易,息而不健則難,故乾之至健,其德行恒易。順而不拂則簡,拂而不順則繁,故坤之至順,其德恒簡。德之易者,生物不息,故无難也;德之簡者,成物不拂,故不繁也,然易簡則无作為,險阻則有情偽。今也易而能知險,簡而能知阻,何也?蓋兩險相疑,兩阻相持,是故險不能知險,知天下之至險者至易者也;阻不能知阻,知天下之至阻者至簡者也。夾谷之詐,不能敵仲尼之禮;顓臾之對,不能欺仲尼之聽。蓋聖人得乾坤易簡之理,而齊侯之險,冉求之阻,過之而敗也。惟其得乾坤易簡之理,而執之以照天下之險阻情偽,則如日之達蔀屋,如燭之炳幽潛,孰得而遁之者?是故其心和說,而不憂天下之至險;其慮研精,而不惑天下之至阻,以定天下之吉凶,以成天下之亹亹,皆易簡之緒餘耳。見祥斯知吉,見象斯知器,見占斯知來,又何疑焉?蓋祥者吉之萌也,象者器之影也,占者來之訊也,故天地以易簡而設位於上下,聖人以易簡而成能於兩間。謀之卿士庶入而畢從,謀之鬼神卜筮而皆協,俾萬姓咸曰聖人之能者,无它,易簡而已。能研諸侯之慮,「候之」二字衍。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既言乾坤之性與德,又申言八卦之象與爻彖也。以象告者,有畫而未有辭也;以情言者,有爻辭而又有彖辭也。剛柔雜居者,六子之卦也。其餘皆八卦諸爻所有者,未易概舉。 

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此言學易而有得者,可以知言矣。 

孟子曰我知言,蓋得乎此。大抵歉於中者,必愧於外。秦武陽色變,而荊軻為之辭謝是也,故曰將叛者其辭慙。將有言於人,而逆疑其不售也。必左右其說以嘗之,此不有售焉,則彼必售矣。商鞅之說孝公是也。故曰中心疑者其辭枝。直情无所煩言,至正无所揣摩。申公之對武帝是也,故曰吉人之辭寡。躁競也,人而躁兢則危言以眩世,而无所忌,強聒以撼人,而不能已,能令人厭,亦能令人喜。厭者其空空,而喜者意其有挾也。淳于髡之見梁惠王,連語三日三夜是也,故曰躁人之辭多。小人之疾君子也,而欲毀君子也,必深匿其毀之之迹。疾之愈甚則毀之愈緩,或顯譽其人,而陰寓其忮,或泛為之說,以旁見其意,故毀行而人不悟。公孫弘之譖仲舒、汲黯是也,故曰誣善之人其辭游。人之心未有无所主者,所主者義乎?攻之者愈眾,而主之者愈堅。所主者不義乎?外必周為之防,而內必深窒其隙。幸而遇庸人,雖欲攻之,莫知其所以攻之者;不幸而遇智者,先得其隙而入之,逆奪其防而據之,則一語而折。夷之之見孟子是也,故曰失其守者其辭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