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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易經》占卦時,卦爻辭是判斷吉凶的最直接依據,但《易經》經文不但艱深而難懂,再加上歷經三千多年的發展,有非常多的可能殘缺,更加深了解讀的困難。
幸運的是,卦爻辭中經常有些固定常用的占辭,讓我們一見就知吉凶好壞,例如「吉」當然就是好的,「凶」當然就是很不好的,看到吉或凶就知道占斷時要往好或壞的一方去解讀。
狹義的吉凶,意指卦爻辭中直接以「吉」、「凶」來表達者,但廣義的吉凶,含蓋了諸多介於吉凶判斷之間的斷辭,如悔吝,災眚,无咎(無咎)等,到底我們要如何理解這些占辭?
在閱讀之前可先參考下圖,了解悔吝、無咎,災眚,厲等占辭在吉凶光譜中的位置與意義。
吉凶
《繫辭傳》:「吉凶者,失得之象也。」「吉凶者,貞勝者也。」「爻象動乎內,吉凶見乎外,功業見乎變,聖人之情見乎辭。」
吉凶是就得失而言,得者就是吉,失者謂之凶。正道為勝者就是吉,反之則為凶。
得失有很多種可能的面向,所求而能得到為吉,所求不能得到則為凶。凡事能得於心、得於志則為吉,不得於心、不得於志則凶。得道者得理者(貞勝)為吉,失道失理者為凶。但無論如何,吉凶與得失一樣,也只是一種相對的概念,如果無所求,那麼就沒有得失可言。
吉凶算是易經中最為好理解,又最為基礎的一對占斷用辭。其中,吉字除了「吉」之外,另還有「大吉」,「元吉」。「元」與「大」的意思大略相近,但也可視為比「大吉」還吉者,因為「元」有原本、原始、元首、頭、根源的意思,元吉意指原本就吉。但更好的解釋是,元為大善,是得吉的條件,元吉就是大善之後乃能得吉。關於元字的深入探索可再參考後文「元亨利貞」。
凶則沒有所謂的「元凶」或「大凶」,但諸如災眚或死亡一類的情況,都可視為大凶。
吉凶也可視為占斷上的兩個基礎標竿,許多占斷也都關乎吉凶,只是不以吉凶兩字來表示,或者可視為吉凶「光譜」表上的中間位置。
例如「無不利」為無所不利之意,當然可以「吉」,甚至「大吉」來理解。
災、眚、咎,都代表著不同內涵的凶。再如離九四「焚如,死如,棄如」雖不言凶,但凶莫大於此,實為大凶。
要注意的是,經常吉凶是有條件性的,有的會在卦爻辭中明確表示出來,有的則是有些暗喻或明喻,問卦者需符合條件才會應吉凶之驗。
例如「貞吉」代表貞定為吉,反之若不貞定可能沒有吉凶可言,或者有可能變為凶。「貞凶」則是堅定則凶,不堅定可能就沒有吉凶可言,甚至轉為吉,意謂此是不能固執。
「征吉」為出征為吉,反之則可能沒有吉凶可言。征原本意指古代遠行長征,或征伐戰爭之事,用於今日的占驗,則比喻積極而進取的行動,征吉代表所問之事若積極進取則可得。反之,「征凶」為出征則凶,代表所問之事若積極進取則凶,那麼應該以退守為宜。
另有些條件則是限定於問卦者的身份,例如否卦六二「小人吉,大人否亨」,限定只有小人才得吉,若問卦者是君子、大人,是當官的,那麼就不亨通。
有些條件則是隱喻性的,如坤六五「黃裳元吉」,黃裳兩字則分別喻指中庸與柔順之德性,因黃色為中色,而裳為下飾。另有「有孚元吉」,孚為信,意指有誠信則元吉,反之若無誠信則無吉可言。
悔吝
悔和吝在《易經》中是兩個獨立的占辭,但《繫辭傳》中將兩者並稱:「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吝者,憂虞之象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補過也。」
悔在卦爻辭中的用法很簡單:最常用者是悔亡,其次是无悔(無悔)、有悔,但極少一個「悔」字單獨使用。吝多是「吝」單獨一字使用,其他常用的有:往吝、貞吝、往見吝、有它吝。兩字在易經中都是指事情有小疵,不盡人意,但未至於厲、凶的情況。
另有一個奇特不解的現象是,悔吝絕大多數只在爻辭中出現,鮮少在卦辭使用,唯一一次出現在卦辭是革卦的「无悔」。相反的,元亨利貞的「亨」字,只用在卦辭中,不用在爻辭。關於此現象,也可再參考「元亨利貞」的「亨」字說明。
關於悔吝,朱熹有詳細的說明:「吉凶悔吝者易之辭也,得失憂虞者事之變也。得則吉,失則凶;憂虞雖未至凶,然已足以致悔而取羞矣。蓋吉凶相對而悔吝居其中間,悔自凶而趨吉,吝自吉而向凶也。又曰:悔是吉之漸,吝是凶之端。又曰:過便悔,不及便吝。」
吉是得,凶是失,悔吝則是介於得失(吉凶)之間,由於不得不失,事有瑕疵不盡人意,但又不至到災眚罪咎的地步,因此人心有了憂虞(憂慮)的心理現象。這兩種患得患失的心理現象,除了用以描述人心對於得失的表現強度,更重要的是,也說明了人心改過向善、趨吉避凶的意志強度。
《說文》:「吝,恨惜也。」吝是怨恨惋惜,但並無悔改、反省之意,所以朱熹說它離「吉」較近,但卻是往凶的方向發展,以「凶之端」稱之,因為吝缺乏改變現狀讓它發展為吉的意志。
悔是後悔、悔改,則是比較靠凶那邊,但會逐漸往吉的方向發展。這是因為悔具有改過遷善的意志,因此朱熹說它是「吉之漸」。
無咎、眚、無眚
咎為「罪咎」,原本指的是上天降禍、災難,引申為罪過的追究,因過錯而得到懲罰。咎在《易經》中。絕大多數都是以「无咎」的否定辭出現,另可零星見到諸如「何咎」、「誰咎」、「匪咎」等諸如此類的用法。無咎也多次與「無譽」連在一起出現(無咎無譽)。
「咎」甲骨文作 ,「象足踩人頂,示災難之義」(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咎在卜辭中作為「降禍」的意思。《說文》:「咎,災也。從人,從各。各者,相違也。」意指因為違背天意或上意,而遭受災難、懲罰。現在我們常以「罪咎」來理解咎,也就是犯錯而得到應得的懲罰。
眚原本指眼睛的疾病,《說文》:「眚,目病,生翳也。」後引申的意思為災禍。《易經》中或者單字使用,或者用作「災眚」,另也有否定形式作「无眚」。眚在吉凶上的意義大致與「咎」相當,為災禍的意思。從「咎」字不單獨使用來看,眚字可能就是「咎」的替文。
眚一般與災並稱為災眚,但分而言之:天然災害為災,人為禍害為眚。一是天災,一是人禍。或曰,災是指火災。人禍意味這是人咎由自取的災難,所以是可以透過人的自省、補救而改變的,而且這種災禍也算是人咎由自取。
正如王弼《周易略例》所言:「凡言无咎者,本皆有咎者也,防得其道,故得无咎也。」經文說「無咎」,意思並不是自始就無罪咎,反而是原本就有罪咎,但是因為善於補救,避咎有方,而能夠免於罪咎。這也是《繫辭傳》所說的「無咎者善補過也」。因此讀卦爻辭時,不但不能將「無咎」理解為「沒事」,然後說是平安無事,並往「吉」或是好的一面去解讀。同時還必需注意「無咎」的條件,並努力滿足其條件。如果不能補過,也就是不能符合卦爻辭中所說的「無咎」條件,那麼就變成有咎,也就是「凶」了。
以乾卦九三爻為例,爻辭說「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无咎」,這句的吉凶判斷是「无咎」,但君子可能已經面臨有咎的情況,因為三多凶,又是居於天地人三才當努力盡人事的人位,所以必須做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這麼艱苦的歷程,才能免於罪咎。反之,若不能艱苦自勵若此,安逸以待,那麼當有罪咎。
這裡又有一個有趣的問題,經文中有「吉无咎」的占斷,无咎既然是偏凶,又是吉又是无咎,這不是矛盾了嗎?
這裡的解讀方法非常重要,我們就看到有些重量級的學者,在這個問題上沒弄清楚,就說《易經》經文胡亂拼湊。
重點在於經文的占斷用語都是有條件性的,主要的占斷多在最後,前面的文字可視為條件。所以「吉无咎」就是先要得到吉,求得事情的最佳結果,才能夠免於罪咎。例如,講戰爭的師卦,就這「吉无咎」。
厲
危厲、危險。艱難、艱辛、砥礪、磨練。
《說文》:「厲,旱石也。」段注:「旱石者剛於柔石者也。《禹貢》『厲砥砮丹』,《大雅》『取厲取鍛』,引伸之義為作也,見《釋詁》。又危也,見《大雅.民勞傳》、虞注《周易》。又烈也,見《招魂》王注。俗以義異異其形,凡砥厲字作礪,凡勸勉字作勵,惟嚴厲字作厲,而古引伸假借之法隱矣。」
厲字原義為旱石,指的是比一般石頭還要剛硬者,砥厲即是磨刀石的意思。後引申作危、烈,勸勉等不同意思。易傳中將厲解釋為危險,這也是注解《易經》者最常採用的意思。但詳讀整本《易經》即可發現易傳如此解釋的問題所在。在卦爻辭中「厲」經常一字單獨使用,但同時也會和「吉」「无咎」等合用,作「厲吉」、「厲无咎」。其他常用的用法還有「貞厲」,如果將它解釋為「危」,那麼意思近似於「凶」,「厲吉」於邏輯就不通了,所以這並不是很好的解釋。作砥厲、勉厲、嚴厲來解釋或許會更好。
「厲」在易經中是相當有意思的一個占辭,因為它既是最接近凶、咎(災眚),卻又是最遠的。我們以上面的圖來看這個吉凶光譜。
悔、吝、厲都是大概居於吉凶之間的,咎差不多就是凶的意思,但《易經》中沒有「咎」的單獨用法,而是以災或眚來表示。吝和悔在吉凶的光譜上都比厲還要接近「吉」,厲已是臨近「凶」的地步,所以易傳說是「危險」實不為過。但相較之下,「厲」與「吉」、「无咎」同時出現的機會算是相當高。反而悔吝與吉、無咎在一起的機會很少。悔和吉、无咎同時出現時都是以「无悔」或「悔亡」的情況,而不是有悔。吝則是以「小吝」與「无咎」同時出現的機會較多一些。
究其因,悔、吝、厲涉及的比較是對於事情好壞產生的心理狀態、對事情態度的描述,而這三種心理狀態中,厲雖然通常意謂著客觀處境上可能最接近「凶」,但因為可能是感受到面臨危險,就是一種濃厚的危機感(砥厲、勉厲、嚴厲),因而已產生了實際改變的強大行為力量,而不只是單純的內心的不快而已(吝),也不只是後悔而想改變而已。因此「厲吉」「无無咎」也成為頗為常見的占辭,這兩句我們可大致翻譯為「艱苦則吉」,「艱苦則沒有罪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