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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下兌上〉
革取變革之義,凡事有必變之時,聖人因有改易之事。善革者準乎天人,而合於至正,始無妄革之弊。故卦辭曰「元亨」,又曰「利貞」,而後「悔乃亡」。六爻皆處革之人,而所居之位不同,象亦各異,要貴一慎革之心而已。初九有其才,而非其時,則以守分為正,慎其道於革之始。上六處時之盛,而無所用其才,則以靜正為中,慎其道於革之終。九三則過剛不中,未免恃才任智,而有不慎之嫌。若九四之剛柔不偏,則因慎而得吉矣。六二柔順中正,而上應九五,則慎而從五以行革矣。惟九五之陽剛中正,以大人之德而為革之主,收虎變文明之效,斯以慎而成功也。蓋聖人重改作,不得已而有革,必審去故之義,制因時之宜,從可久之道,以善其革,所謂革而當也。故二雖才足有為,權能任事,必從容詳慎。至已日而後革之者,緣二為人臣,不當為革之先,必上信下從,而後可言革。若五之經綸素裕,通變宜民,天下久已信從,然後創制立法,煥然一新也。蓋於初戒其躁妄,於上戒其紛更,可輕言革歟?
革,已日乃孚,元亨利貞,悔亡。
此卦離下兌上,離兌合體,有兩相息而不相得之義,故名為革。卦辭言革之為道,不可不慎,當圖所以盡善也。已日,事已成之日。
文王繫革彖辭曰:革以變革為義,物理人情所當變革者,皆是也。凡人可與習常,難與通變;可與樂成,難與慮始。當革之初,未免疑懼,必待已革之日,事久論定,信所當然,而後乃孚。革之難,有如是也。然所以能致其孚者,必審所當革,盡善盡美,可通行於天下後世,而無不大亨。且悉準乎天理人心,而利於至正,然後見之施為,有利無害,而輕舉妄動之悔,乃可亡耳。使亨貞一有不具,安能致已日之孚而悔亡乎?聖人之重言變革,蓋如此。
按:革之道,關乎治亂安危,非聖人之得已也。後世之患,不失於因循以養禍,則失於輕作以敗事。故當革而不革,法久則弊生,不可也。不當革而輕革,興一利必復生一弊,尤不可也。革之悔亡,鰓鰓乎慮之深,而言之慎矣。
【今注】
鰓鰓:恐懼貌。
《彖》曰: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已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說,大亨以正,革而當,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
此《彖傳》,是釋革彖辭,明革道期於至當。而又極言之,以贊其大也。
孔子釋革彖辭曰:革之義何取哉?以卦象言,水上火下,兩相息滅,而勢不相容,物理之當革也。二女同居,少上中下,名位失序,而志不相得,人情之當革也,故為革。革則通變以宜民,宜乎人之即信矣。乃曰已日乃孚,何也?革故非常,黎民懼焉,有未即孚人之志者。必革之既定,有利於國,不擾於民,而人始信之。曰此其變之不容已者耳,若是而革,可輕言乎?卦德文明以說,内灼夫義理而不失於妄,外因乎時勢而不隳於躁,凡其所擬議者,必盡善可通,而又一歸於正,斯革為至當,而其悔乃可亡耳。設一有未當,則所繫豈其微哉?因是而極言之,天地之道,陰陽變化,春革而為夏,秋革而為冬,寒暑代謝,相推於不已,而四時成焉。商周之際,時代遞遷,湯革夏命為商,武革商命為周,天心人事,不容少有矯拂而順且應焉。若是者,皆時為之也。時未至而不能先時,既至而不敢後。天地聖人,皆因乎時之所趨,而有不得不革者。革之時,豈不誠大矣哉。然則因時以成革者,明此為文明,順此為和悅,是為大亨以正,革無不當,而悔亡若此也。
按:《書》曰:「道有升降,政由俗革。」繼治繼亂,莫不各有當然之道。如盤庚之遷,始則民心未孚,既定而眾志乃安。此革之而當者也。如嬴秦之壞封建,開阡陌,良法蕩然。前宋之廢祖制,行新法,貽害無窮,安能免於悔歟?謀國者當知所計矣。
【今注】
道有升降,政由俗革:語出《尚書‧畢命》。
《象》曰:澤中有火,革,君子以治歷明時。
此《象傳》,言變革之道,莫大於明時也。
孔子釋革象曰:兌澤之中而有離火,水決則火滅,而火受其變矣,為革之象也。君子體之,以天道人事關乎四時,乃變革之大者,於是制為曆書,設占步之法,以推天象運行之度;立布算之術,以察氣機旋轉之變。一一理會,以明乎四時,使晦朔弦望,各因其序;分至啓閉,不愆其期。將在上者,得以敬天勤民,在下者得以因時趨事。豈非革道之至大者乎!
按:《堯典》:「首命羲和,敬授人時。」聖門之論為邦,亦必以夏時為先,時若是其重也。凡民之生,因天之時以興地之利,不明其時,則民不知所興作。是無以為生,即無以為民也,何以成三才之道乎?君子體革之要務,於此可見矣。
【今注】
占步之法:觀測與推算天象的方法。視兆象吉凶謂之占。占亦通覘、視、瞻,有仰觀天象之義。步,推算曆法。《左傳》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餘於終」,孔疏:「日月轉運於天,猶如人之行步,故推歷謂之步歷。」步亦有國運之義,如《詩經‧柔桑》:「國步斯頻。」「國步蔑資,天不我將。」
晦朔弦望:每個月月亮的陰晴圓缺。陰曆月初為朔日,也是全晦(全黑)之時。十五月圓時為望。朔望之間為弦月。
分至啓閉:分,春分與秋分。至,夏至與冬至。啟,立春與立夏。閉,立秋與立冬。《左傳》僖公五年:「凡分至啟閉,必書雲物。」
敬天勤民:康熙的座右銘之一,世傳有康熙的「敬天勤民」寶璽。
首命羲和,敬授人時:語出《尚書‧堯典》,原文為:「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帝堯分派官職,第一位就是命令羲和,因此曰「首命羲和」。由羲和負責觀察天象以制定曆法,授予人民四時之序,讓農作不違天時。
初九,鞏用黄牛之革。
《象》曰:鞏用黃牛,不可以有為也。
此一爻是示初以固守之義,為妄動者戒也。鞏,固也。黃牛之革,取堅固之義。
周公繫革初爻曰:變革之事大矣,必有其時,有其應,而後可。初九雖有陽剛之才,然當革之初,時猶有待。上無正應,事不我任,若違時拂勢而遽言變革,是不失之躁妄,即失之勉强,豈計之得乎?初惟安常守分,無所變更,以不妄革為中,不强革為順。持之甚堅,而守之甚固,象猶鞏用黃牛之革然,此處革初之善道也。
孔子釋初象曰:初之固執其守如此,豈當革而不革乎?特以所處之時,非有為之時;所居之勢,非得為之勢。斷之以義,知其不可有為也。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此其為中順之守,而無輕動之失矣。
按:國家之患,好大喜功。輕言變革,每由於新進生事之人。三代而下,若賈生本王佐之材。然當遇主之初,立談俄頃,不度時勢,遂欲變法,盡棄其舊而新是圖。論者謂才有餘而識不足,卒為時所忌嫉,不得竟其用。此爻之垂戒,誠有以夫。
六二,已日乃革之。征吉,无咎。
《象》曰:已日革之,行有嘉也。
此一爻是言,能慎於用革,斯行無不利也。已日,猶言姑停一日,再加詳審之意。
周公繫革二爻曰:六二柔順中正,上應陽剛之君。體順則無違悖以持其理,中正則無偏蔽以審其機。且才足有為,權能任事,可以革矣。然革乃大事,非得已者,化可更而無以善治,則不容遽更;變可通而無以宜民,則未可輕變。必從容詳慎,至於已日,而後革之,如是而征行,從五以革,則去故以圖新,上可利國,下可便民,吉且无咎矣。
孔子釋二象曰:時事之當革者,革而不當,難乎其有嘉也,必已日而後革。其慎重如此,以是而行,則弊無不去,治無不新,是為有嘉而宜征耳。
按:人臣不當為革之先,必上下信從,而後可言革。故卦曰「已日乃孚」,此則曰「已日乃革」者,言乎君之革,不避艱難,既革之已日,而始孚。臣之革,不敢創造。既信之已日,而後革也。此二之從五,以行革道,為能敬慎而無失歟。
九三,征凶,貞厲。革言三就,有孚。
《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
此一爻是言,善革者當戒其躁動,而貴詳審也。
周公繫革三爻曰:九三過剛不中,居離之極,恃才任智,不加詳慎,此非善於革者也。以是征行,一以急躁為之,則事有不通,人有不信,貽天下之害而凶矣。即使革所當革,亦不免矯枉太過,徒滋紛擾,雖貞而亦危厲之道也。然於時當革,所患者惟不能審耳。誠反其躁動,而詳審焉。議革之言,必深思熟慮,至再至三,而後成就,則利害可否,無不區畫周詳,當乎事體,合乎人情,足以有孚而可革矣。
孔子釋三象曰:革之可疑者患乎未審也。如革言至於三就,則情理既明,致審之極,無可復加,而又何之焉?蓋未審則不可輕革,既審而猶不斷,則當革不革,亦非處革之善道也。可見圖天下事者在乎謀,成天下事者在乎斷。寡謀則輕以昧理,少斷則緩以失機。凡事皆然,況處革之時,尤所當計者乎。昔唐貞觀之治,革隋季之弊,善謀而濟之以能斷,天下稱房杜焉。三之三就而可革,殆能兼之矣。
九四,悔亡,有孚,改命吉。
《象》曰:改命之吉,信志也。
此一爻是言,革道之善,能見信於天下也。
周公繫革四爻曰:革道利貞,九四居陰不正,宜若有悔。以其體居兌說,有剛柔不偏之用。又卦已過中,値水火變革之時。既有其德,又遇其時,是以變而得中,革無不當,而悔可亡也。然其所以能當者,要在處之以至誠,必其所存止此憂民體國之心,經營圖度,不由矯拂,其有孚也,早已見信於人。至臨時通變,以之更改命令,可以除前弊而收後效,不惟悔亡,亦且善治而得吉矣。
孔子釋四象曰:改命之吉者,四之變革之志,本在於福蒼生而利天下,則其誠懇無私,因時順理,有不敢輕革而又不得不革者。使上下樂從,固已昭然共信其志也,又何疑改命之吉乎?此見事會當變革之日,時勢兩難,每多因循坐視,皆避悔之一念萌之也。經權常變,苟能自信其心一出於大公至正,即可信於天下後世。古之人,所以定大策,決大疑,而中外安之,若行所無事者,惟此而已矣。
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
《象》曰:大人虎變,其文炳也。
此一爻是言革道之極盛,以見其成功之大也。
周公繫革五爻曰:九五陽剛中正,以大人之德,為革之主,順天人以改革,則其存於中者,有自新新民之極;而其見於世者,有創制立法之猷。於是禮明樂備,治定功成,煥然一新於天下。象猶虎之變,而文明之有赫也。然所以致此者,豈易得哉?世會當極敝之日,非更化不足以善治。吾惟經綸素裕,實有其可通變宜民者。則雖未占決,而天下之人久已信從,不待已日而始有孚矣!
孔子釋五象曰:大人御世,制作一新,惟其未革之先,誠信畜於中。至既革之後,文章煥於外。皇猷帝治,炳然可觀,象之為虎變也。非德位兼隆之大人,烏足以當此?
按:革必取於孚信者,不信則不從也。自三至五,皆言有孚。三議革而後孚,四有孚而後改。至九五之孚,過化存神,不但無議革之言,亦不待改命之志,積之久而發之大,所謂殺不怨,利不庸,遷善而不知,革之道斯極至矣。理本於自新,而効極於新民。帝德王功之盛,孰有加於此哉。
【今注】
自新新民之極:此即《大學》所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以上為孔子遺書之文字,為「經」。「親民」即「新民」。後面傳文引〈湯盤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又引〈康誥〉:「作新民。」引《詩》曰:「周雖舊邦,其命惟新。」
經綸素裕:經營治理原本就很充裕。素,一向、元本。
殺不怨,利不庸,遷善而不知:被殺而不怨恨,受利而不勞苦。庸,勞苦也。《爾雅·釋詁》:「庸,勞也。」語出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論王、霸之辨:「只此便是霸者所必不可至之境,而民之殺不怨,利不庸,遷善不知也。王、霸之辨,只在德之誠偽,量之大小,即於其殺之、利之、遷之上天地懸隔,非王者之神通妙用行於事為之表,為霸者所捉摸不得也。」
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凶,居貞吉。
《象》曰:君子豹變,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
此一爻是言革道之大成,當靜正以守其終也。面,猶向。革面,言易向也。
周公繫革上爻曰:上六革道已成,當繼體守文之日,化行俗美。在君子漸漬於文敎,遷善日新,光輝外見,如豹文之變然。在小人亦懾服於王章,畏威遠罪,遵道遵路,而革面易向也。當此之時,治道極隆,豈復有加哉!若更有所征行,好大喜功,適足以啓紛更之弊,是為已甚,而不免於凶。惟居貞靜正,率由舊章,與天下相安於無事,乃可得吉。革道之不可過也如此。
孔子釋上象曰:君子豹變,非潤飾於其外也。道德積中,英華發外,由其充養之既粹,而文自蔚然可觀也。小人革面,雖未必中心能革,而奉法稟令,易向知方,亦且效順以從乎君上也。合言之,道德一而風俗同,革道不於此大成乎!夫天下事,始則患其難革,已革又患其難守。故三之征凶,戒於未革之先。上之征凶,戒於既革之後。總見變革之大,非聖人所得已也。丁寧告戒,始終慎重,固知開創難,守成尤不易。有周之文武,不可無成康;有漢高,不可無文景。久安長治,其在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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