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咸卦

Jack 發表於
版本狀態
已完成校對

 

  閱讀古書,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欽定四庫全書

日講易經解義卷八

下經

〈艮下兌上〉

咸取義於感,感之深者莫如夫婦。故上經首乾坤者,天地感而後有萬物;下經首咸恒者,夫婦感而後有人倫也。咸卦二少相交,夫婦之始;恒卦二長相承,夫婦之終。所謂家齊而後國治天下平也。咸以感為主,而其道則仍取乎以正相悅。《彖傳》極言感通之理,推而至於天地聖人,無不條貫。而所以得亨者,則全在虛中無我,一本於人心,天理之所固然。蓋以我感人,而不存一感之念;以人應我,而不見一應之迹。斯感之正也。六爻皆取象於人身,如初之咸拇,二之咸腓,三之咸股,六之咸輔頰,皆躁於感者,戒人之逐物而馳也。五之咸脢,則又無意於感者,戒人之絶物而處也。若四當心之位,為感之主,似乎可以感矣。然必守正則得其理,徇私則失其道,益可見感之不可有意以求矣。蓋天下之理,本有自然之感應,惟至誠乃可以服物,《繫辭》所云「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也。苟我無感人之誠,而即求人之應我,必致有違道干譽,謏聞動眾之弊。是以為治之要,在於以實心行實政,而不徒尚仁言仁聞之名。為學之要,在於以實學勵實行,而不可蹈虛譽過情之失也。

【今注】

謏聞動眾:善良的小名聲,親賢而感動眾人,這些都還不足以教化百姓。語出《禮記‧學記》:「發慮憲,求善良,足以謏聞,不足以動眾。就賢體遠,足以動眾,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憲,法也。謏,音義同小。想方設法符合法度,以追求善良,足以讓人小有名聲,但不足以感動眾人。禮賢下士,親近遠人,足以感動眾人,但無法教化百姓。君子如果想要教化百姓,移風易俗,那麼一定要透過學習。

咸,亨,利貞,取女吉。

此卦艮下兌上,卦體兌柔在上,艮剛在下,交相感應。卦德艮止則感之專,兌說則應之至。卦象艮以少男下兌少女,皆有交感之義,故名為咸。卦辭言相感者,不外一正,則感無不通也。

文王繫咸彖辭曰:君子通天下之志,必有所感,則精神往來,彼此交通,毫無間隔,故感則必亨。然所謂感者,又必自然而然,一出夫天命人心之正,勿雜乎私愛,勿役乎情欲,而利於貞焉。如取女者,備六禮,先媒妁,無一端之非正,則非感以情,而實感以理,故吉也。夫上經首乾坤,下經首咸恒,蓋以男女之交,配天地之大義,為人倫之首,萬化之原也。凡人處世,自一室至於天下,何所不感,何所不應。要其情之正不正,必自其最切近者觀之。男女之際,得正則人心之所同悅,不正則人心之所同恥。此生民秉彝之性,即天地萬物之情也。堯之試舜,不先於五典百揆,賓門大麓,而必觀厥刑於二女,以為家難而天下易。觀其難者處之得吉,則其易者可知也。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孔子曰:「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知此可以得取女吉之旨矣。

【今注】

備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以及親迎,為六禮。《禮記‧昏義》:「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以敬慎重正昏禮也。」前文所言只有前五禮,最後還有「親迎」。六禮另外在《儀禮‧士昏禮》中說明甚詳。納采類似提親,男方登門送上「採擇之禮」,女方接納之。問名,問女子生母的姓名,通常與納采同時進行。納吉,男方以「既卜得吉」給女方。納徵,徵者成也,《春秋》作「納幣」。接納聘禮、聘金之後提親才算完成。請期,男方向女方請求婚禮的日期,但日期其實由男方提供,「請」表達對女方尊重,並且必須由期決定是否。

五典百揆,賓門大麓:帝堯對舜的考驗。語出《尚書‧堯典》:「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堯在位七十年,找到「四岳」之官長,諮詢他們的意見,眾人推薦以孝弟聞名的虞舜。於是帝堯先是將兩個女兒嫁給他,考驗舜的為人。通過考驗之後才開始以上的考驗。徽為美善,慎徽五典,謹慎地發揚五典的教化。五典,《左傳》文公十八年所說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百揆,揆度也。百揆即百官。賓於四門,接待四方來會者。大麓,廣大的山林野地。舜在大麓之中,即使遇到強風疾雷與暴雨,也不會迷路。

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孔子告戒兒子伯魚的話,原文為:「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意思是說,如果不懂這兩篇詩,那麼就好像正面貼牆站立,什麼也看不到。〈周南〉和〈召南〉為《詩經‧國風》的篇名,也是《詩經》的頭兩篇。朱熹注解說「所言皆修身齊家之事」。《論語》中孔子多有勉勵弟子及兒子讀《詩》的記載,如《陽貨篇》說:「小子!何莫學夫詩?」有一次陳亢問伯魚說,孔子有沒有(留一手)教你一些別人沒有的(絕學密技)?伯魚說,沒有。但曾經有一次在家裡時,孔子獨自站立,鯉(伯魚)「趨庭而過」,孔子問他有沒有學《詩》?伯魚回答說沒有,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伯魚退下之後就乖乖去學《詩》了。

《彖》曰:咸,感也。柔上而剛下,二氣感應以相與,止而說,男下女,是以亨利貞,取女吉也。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觀其所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此《彖傳》,是釋咸彖辭而極言之,以見造化人事皆不外於相感以正也。柔,指兌。剛,指艮。天地感,謂氣相通。化,氣化也。生,形生也。

孔子釋咸彖辭曰:卦名咸者,蓋天地之間無獨,必有對。有對斯有感,有感斯有應。咸也者,取其交相感之義也。卦辭曰「亨利貞,取女吉」者,卦體兌柔在上,艮剛在下,是剛之氣下感乎柔,而柔以氣而應乎剛。二氣感應以相與,此非造化感通之得其正乎!卦德艮止兌說,是我之感者專一而不他,彼之應者樂從而無强。此非人己感通之得其正乎!卦象艮以少男下於兌之少女,是男先於女。既不越分,而以少配少,又不過時,此非男女感通之得其正乎!三者皆感無不通,亦無不正,所以亨而利貞,如取女則吉也。試以感之理極言之,雖天地聖人,亦有然者。夫天地者,羣物之祖也。天地以氣感萬物,陽噓陰吸,默運其鼓舞之機,而物之同受是氣者,或以氣化,或以形生。舉囿於乾始坤成之中矣!聖人者萬民之寄也,聖人以心感萬民,神道設教,觸發其固有之良,而民之同有是心者,無有乖戾,無有反側,蕩蕩乎有和平之氣象矣。夫天地感,感以正也,而萬物化生。非感而通乎!聖人感人心者,亦感以正也,而天下和平,非感而通乎!不特此也,觀此感通於造化,則一施一受,可以見天地之情。觀此感通於萬物,則相應相求,可以見萬物之情。宇宙間無一非陰陽之迹,無一非感通之理,真情所達,殆昭昭然為天下之所共見矣。然則感之道不其大哉!此見天地之感,溥萬物而無心。聖人之感,順萬物而無為。萬物化生和平即在天地,人心和平化生即在聖人。人主誠能存理遏欲,養其太虛無我之衷,則喜怒哀樂,自然發皆中節;禮樂刑政,自然施無不當。位天地,育萬物,一心感之而有餘矣。

《象》曰: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

此《象傳》,是言君子之善受,能無我以通天下之感也。

孔子釋咸象曰:山上有澤,山之虛受澤之潤,有咸之象焉。人心不虛,烏乎受哉?故君子湛其心於澹定之初,廓其性於大公之天,隨其所感,惟本吾心之虛以受之,亦如山之以虛而受澤也。其感通之妙,豈有二乎?夫《彖》言感而《象》言受,此見感應之理惟在我心之能虛。然所謂虛者,循乎天理而中絶意、必、固、我之私,如無適無莫而義之與比,不必信果而惟義所在。《象》之虛,即《彖》之貞也。若舍貞而言虛,則是不以理為權衡,而此心漫無所主,必至薰蕕雜陳,是非莫辨,未獲受善之益,而先受不善之害矣。夫豈所以總一庶類,裁制萬事之道乎?

【今注】

絕意必固我之私:《論語‧子罕》:「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朱熹:「意,私意也。必,期必也。固,執滯也。我,私己也。四者相為終始,起於意,遂於必,留於固,而成於我也。蓋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後,至於我又生意,則物欲牽引,循環不窮矣。」

初六,咸其拇。

《象》曰:咸其拇,志在外也。

此一爻是言,事未來而有心思感,以著其將迎之私也。拇,足大指。咸其拇,謂感於最下之象。

周公繫咸初爻曰:初六處咸之初,感於最下。事物未接,而意見先萌,蓋不能以虛受人,而有意於感者也,為咸其拇之象。雖所感尚淺,未著於形迹。然躁動之念,所不免矣。

孔子釋初象曰:初六所謂「咸其拇」者何哉?蓋志者感之主也,感者心之累也。初之志主於感,是心馳於外而不專主於内,所以謂之咸拇也。蓋君子之心,廓然大公,物來順應。苟事未至而預動,一將迎之念,則在我先為物役,安能臨事而不失其主宰,免於悔吝之乘乎?初之咸拇,感雖未深,而志在外卦之九四。見利者必忘義,徇人者必失己。聖人雖不著其占,而咎固在言外矣。

六二,咸其腓,凶,居吉。

《象》曰:雖凶居吉,順不害也。

此一爻是言,二遇感而妄動,勉之以主靜則吉也。腓,足肚也,欲行則先自動,躁妄而不能固守者也。

周公繫咸二爻曰:六二陰性躁動,是方感之時,不能物來順應,而心即馳於物,如咸其腓之象。如是則虛明之體既汨,而處事將不勝其錯亂矣,何凶如之?然幸有中正之德,本體未冺。若能反躁而居以靜,則時行而行,時止而止,心無私係,而天下之事物,不亦應之而有餘乎!

孔子釋二象曰:六二之凶而居則吉者,蓋天下感應之理,本有自然之妙。我惟返躁為靜,順其理之自然而無所容心,則靜固靜,動亦靜矣。不為事感所害,吉孰大焉。

按:止乎理而不遷曰居,從乎理而不拂曰順。居非不動,不妄動也。心存乎理,雖酬酢萬變,而其居自若也。順非從外,不苟從也。心主乎理,雖獨立不顧,而其順自若也。夫然乃不失乎貞,不害乎感,而作止語默,莫非天理之流行矣。

九三,咸其股,執其隨,往吝。

《象》曰:咸其股,亦不處也。志在隨人,所執下也。

此一爻是言,當感而不能自主者,失感之貞也。股,髀也,每隨足而動。處,謂靜守之意。下,謂卑陋之意。

周公繫咸三爻曰:初二陰躁,皆欲動者也。三以陽剛之德,固宜其定性之學,有獨至者矣,乃不能自守,而亦隨之以動,心無定主,專於隨人,為「咸其股,執其隨」之象,如是而往,則中無所主,而以身為天下役。本原之地,所喪多矣,吝孰甚焉。

孔子釋三象曰:初之咸拇,二之咸腓,其以陰躁而皆不處也。固宜所望者,惟三之剛耳。今乃咸其股,與之俱動,亦不能靜守而處也,是可惜也。夫君子立志,其所執當超然自命,不與眾動俱逐。而今乃志在隨人,品之最卑者也,所執不亦下乎。此又可鄙之甚矣!

按:隨之義,有以陰隨陽者。隨之六三,上從九四,而「隨有求得」者是也;有以陽隨陰者,咸之九三,下從六二,而執其隨者是也。以陰隨陽則獲上而得其志,理之正也;以陽隨陰是舍高而就卑,棄貴而從賤,志降身辱,其愆於理,不已甚乎!然則君子處世,可以知所自審矣。

【今注】

性之學有獨至者:性理之學,有所謂以「獨」而至的。如《中庸》:「君子慎其獨也。」

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

《象》曰:貞吉悔亡,未感害也。憧憧往來,未光大也。

此一爻是言,君子所以感人,貴以公而不以私也。憧憧,求感之意。

周公繫咸四爻曰:四之在咸,當心之位,感之主也。心之感物,貴於得正,而以九居四,嫌於不正,宜有悔矣。苟能虛中無我,大公順應,非無感也,感而不役於感;非無應也,應而不係於應。是之謂貞也。由是,事得其理,物得其序,何吉之不可得,而悔之不可亡乎?如不以理處物,而常以物役心,其感也庸心於感也,其應也庸心於應也,是之謂憧憧往來也。則心有所係累,而情有所偏主。即凡朋類之從者,僅為思慮之所及,而舉天下萬事萬變,其遺於思慮之外者多矣,安能以及遠哉!

孔子釋四象曰:天下惟不正而感,感斯有害。若貞,則感於無心,意必固我,毫不為累,未有私感之害也。至於憧憧往來,不正孰甚焉。私意梗於中,則心既為所蔽而暗昧,又為所隘而狹小,豈得云光明廣大乎?

按:咸六爻皆以人身取象,拇也,腓也,股也,脢也,輔頰舌也,各得其一體,惟九四當心位。心統百體,至虛至公,無所不感,無所不通。苟失其虛且公者,而憧憧狃於朋從,則心雖有統百體之名,其實亦塊然一物耳,安在其能光大哉?先儒謂:心猶鏡然,居其所,而物以形來,則所鑒自廣。若執鏡隨物,以度其形,為照幾何?所以古今推大智者,必以先覺為賢。而小聰小察,或反至招欺而受蔽。殆以此夫。

九五,咸其脢,无悔。

《象》曰:咸其脢,志末也。

此一爻是言,有心於絶感,而反失之者也。脢,背肉,與心相背者。志末,謂不能感物。

周公繫咸五爻曰:人身五官四肢,皆聽於心,獨脢與心相背,而不能感。今九五適當其處,是乃有心絶物,而一無所感者,為咸其脢之象。如此則雖不能感物,無九四之貞吉,而未有私感,亦無咸腓之凶,執隨之吝,僅免於悔而已。

孔子釋五象曰:心之本體以天地萬物為量,五乃一心絶物,而以无悔為足。則置心於寂滅之地,失其能感之本體,其志抑末耳,何不進之於貞乎?

按:諸爻動而無靜,惟九五靜而無動,皆非心之正也。心體靈明,不可膠之使有,亦不可絶之使無。若專於絶物,而以无悔自足,則必流於釋老之教,清靜寂滅而後已,將經綸參贊之功皆可不設,而聖君賢相無所庸心於其間矣。其為世道之害,可勝言乎!《象》曰「志末」,正欲人反而求之本也。然則其本安在?曰貞而已。

上六,咸其輔頰舌。

《象》曰:咸其輔頰舌,滕口說也。

此一爻是言,感人以言,而無其實,所以為不誠者戒也。輔頰舌,皆所以言者。滕與騰同,張口騁辭之貌。

周公繫咸上爻曰:上六處兌之上,既工於媚悅,而居感之極。又專於私感,不能積誠動物。但以便佞口給,取悅於人,為咸其輔頰舌之象。夫有心於感,非矣,況以言乎!感人以言,非矣,況無實乎!凶咎不言可知矣。

孔子釋上象曰:人之相感,貴於心志之誠,而不貴於言語之淺。今咸其輔頰舌,是至誠不足,徒騰揚口說以悅人,實德衰矣,如之何能感人乎?

按:言行,君子之樞機。辭說豈可偏廢。但言不由中,而務為巧佞,以求悅世俗,則其辭愈工,其誠愈漓耳。然截截諞言之徒,雖不能以感人,而常足以惑人。往往顚倒是非,變置黑白,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之間,一受其欺,害有不可勝言者。此聖人之深惡夫利口也歟!

 

【今注】

:薄也。《說文》:「漓,薄酒也。」漓原義為薄酒,引申為淡薄。

截截諞言:善辯而巧言。《書經.秦誓》:「惟截截善諞言,俾君子易辭。」截,斷也。截截,善辯的樣子。諞,《說文》:「便巧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