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全解】41 損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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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損卦 山澤損

損,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損之。九二,利貞,征凶。弗損,益之。六三,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无咎。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上九,弗損,益之,无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卦辭  初九  九二  六三

 六四  六五  上九  彖傳注


【卦名】

今本:損 帛書:損 秦簡:損 歸藏:員 清華簡: 海昏:損

《說文》:「損,減也。」水部又說:「減,損也。」損與減互訓。損即減少、損失的意思。

馬國翰輯本《歸藏》損作「員」,益作「諴」。古文的員即圓的本字,諴字《說文》:「和也。」或許這兩卦代表的一個是圓融,一個是和協。不過從王家台秦簡也作損來看,《歸藏》的「員」應視為損字的簡寫。古字多有如此簡省者,如師字古文或省為,或省為帀。而損字在戰國楚簡中也會簡寫為員,例如,今本《老子》的「為道日損」《郭店楚簡.老子乙》簡三就作「為道者日員」。

清華簡作也是損的異體字。事實上在甲骨文及金文中,員下的貝從鼎,貝是鼎的簡化。這有些像「貞」字,原本作「卜鼎」,後簡化為「卜貝」一樣。而攵字邊為手持棍棒示擊打之義,擊打似乎表示損壞,而非減損。

【卦義】

損失,減少,精省。損有餘、戒除缺點、去除欲望,犧牲短利。

《序卦傳》:「緩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損。」損的原意為減少的意思,《序卦傳》說的「有所失」。因為有所失,所以《繫辭傳》說:「損,先難而後易。」

損與益是相反而相成的一對卦,《雜卦傳》:「損益,盛衰之始也。」《繫辭》:「損,德之脩也。益,德之裕也。」「損以遠害,益以興利。」可見《易經》中把損與益當做是修德的兩種不同功夫與方法,也是相輔相成的一對觀念。損是減少,益是增加。損是戒除欲望,益是努力用功。損是要損有餘,去除多餘的,不好的。益是要補不足,就是增加自己的優點或能力。損是損下益上,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益則是損上益下,犧牲大我以補救小我。投資上損是停損,消極退守,益則是加碼,積極進攻。戰略上,損是斷尾求生,益是乘勝追擊。

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依老子看法,損是一種修道功夫,「損之又損,以至於無」,把人生中所有不需要的東西全都捨棄了,最後剩下什麼,那就是道。而益則是學習的功夫,不斷的增加自己所缺乏的,豐富自己的學識內涵。

就《周易》的卦義來看,損有簡省之義。卦辭在講簡省之道,即使在重隆盛的祭祀場合也有它的時機,如春夏之禴祭。但簡省的祭祀當要有誠心,所謂去飾以存其誠。

鄭玄說:「艮為山,兌為澤。互體坤,坤為地。山在地上,澤在地下,澤以自損增山之高也。猶諸侯損其國之富以貢獻於天子,故謂之損矣。」

《彖傳》以「損下益上」卦象解釋損卦卦象,陳夢雷並整理出四種說法:山體高,澤體深,下深而上益高,一也。澤在山下,其氣上通,潤及草木,二也。下為兌說,三爻皆上應,說以奉上,三也。損下乾剛而益柔,益上坤柔而成剛,四也。

鄭玄的解釋也是陳夢雷的第一說,山體在上,澤水在下,中間坤土,下兌澤自損以增益上艮山之高。該說法最多易學家支持。第二說和第三說都是源自程頤,其中第二說可能根據《說卦傳》「天地定位,山澤通氣」,然而澤水動而下(睽卦彖傳),如何與上卦艮山通氣?真正山澤通氣之卦,應該是咸卦,因為澤在上,動而下與艮山相應,這也是咸卦《彖傳》說的「二氣感應以相與」。第三說當以第二說的卦象為基礎,因此此說又不通。

這些說法以第四說最佳,因為益卦《彖傳》說是「損上益下」,對比之下,前三種說法於益卦都不通,只有第四說解釋損益兩卦皆通。這是以卦變及陰陽升降來說明損益兩卦,損卦是從泰卦而來,泰卦下乾犧牲九三陽爻,與上坤的上六陰爻交換,就成為損,所以說損下益上。反之,益卦是否卦來,否卦上乾九四下行之初,補下坤之虛,因此為損上益下。泰九三和否九四,於三才都是人爻。

「損下益上」引申到處世上就是臣下貢獻於君王,下屬奉獻於上司。犧牲小我,完成大我。此亦可理解為損近益遠,犧牲眼前短利,成就長遠利益,所謂的先難後易。

損又有戒欲的意思。就上下卦的卦象來看,損卦內兌悅而外艮止,內心喜悅,外在行為知所節制而有所不為,是動乎情,止乎禮之象。又少男在上,少女在下,男女山澤二氣未交,艮之上六及兌之六三皆不當位,男女無以結合,山澤未能通氣之象。所以《象》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要人戒慾的意思。

陳夢雷論損卦六爻:「全彖以損所當損則得,而要之于時。六爻則下三爻皆知損者,上三爻皆損中受益者。蓋損者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唯合于時則得。若不宜損而損,則所損又不待言矣。」下卦要義在於「知損」,而上卦則在闡明「損中受益」。此又是以「損下益上」來論斷六爻,下三爻為「知損」,即損下;上三爻為「損中受益」,即益上。

程頤以損有三義來論六爻:「四五二爻,取損己從人。下體三爻,取自損以益人。損時之用,行損道以損天下之當損者也。上九則取不行其損為義。」

【孔子論損益】

帛書《要》有一段孔子對於損益兩卦的深入論述:

孔子繇易,至於損益二卦,未尚不廢書而歎,戒門弟子曰:二品子!夫損益之道,不可不審察也,吉凶之門也。益之為卦也,春以授夏之時也,萬勿之所出也,長日之所至也,產之室也,故曰:益,授者。秋以授冬之時也,萬勿之所老衰也,長夜之所至也,故曰產道窮焉,而產道□焉。益之始也吉,其冬也凶。損之始凶,其冬也吉。損益之道,足以觀天地之變,而君者之事已。

是以察於損益之變者,不可動以憂憙。故明君不時不宿,不日不月,不卜不筮,而知吉與凶,順於天地之心,此胃易道。……損益之道,足以觀得失矣。

孔子為《周易》寫卦爻辭,到損益二卦時,一定會放下書而感嘆,告誡門人弟子說:二三子!損益之道,一定要好好審察,這是吉凶之門。談到益這一卦,春天時授予夏時,這也是萬物出來的時候,也是到「長日」的時候(即白天比晚上還要長),是生產的時候。所以說:益是授予。而秋天的時候則是授予冬時,萬物在這時後衰老,也是到「長夜」的時候,所以說生產之道已經窮困。益開始是吉的,而最後是凶的。損則是開始是凶的,最後是吉的。損益之道,足以觀察天地之間的變化,這也是為君者的事情。

因此,能夠明察損益變化的人,不用觀察時間星宿等天象,也不用推算日月等曆法,更不用卜筮通鬼神,就能夠明白吉凶,順於天地之心,這就是所謂的易道。……損益的道理,足以觀察得失。

《雜卦傳》:「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孔子論述則是以損卦先凶後吉,益卦為先吉後凶。

【子夏問損益】

《說苑》記載一段子夏問孔子損益的故事,可能與以上帛書所談論的是同一件事,在漢初時應該是漢儒經常傳述的同一典故:

孔子讀易至於損益,則喟然而歎,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歎?」孔子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歎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滿,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惡,是非損益之徵與?吾故曰: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大,苟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聖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 善,請終身誦之。」

孔子讀易,讀到損益就會深深嘆息,子夏離開座位起身問孔子說:「夫子為何歎息?」

孔子說:「自損的人得益,自益的人則缺損。所以我感歎。」

子夏問說:「難道說學習中的人就不可以自益嗎?」

孔子說:「不行。天道是這樣的,成功的從來都不會長久。學習的人,因為虛心才能夠接受,所以才能得。若是不懂得如何持滿(持盈),那麼天下的善言就聽不進去。以前堯坐上天子之位時,仍然虔誠恭敬地持有這個位置,虛靜對待下面的人,因此百年之後名聲更盛,到今天還日久彌新。反觀昆吾,自我誇善而自滿,意氣風發以至於窮極至高而毫無衰敗的跡象,但他在當時就因此而虧損而敗壞了,到了今天還臭名滿天下,這難道不就是損益的徵兆嗎?

所以我說:所謂的謙虛,就是致恭而保有位置的人。像豐卦,因為明而動所以才說它是盛大,但就因為大,所以因此而虧損了。我深自警誡,因為豐大所以天下的善言都聽不進去了。日正當中之後就是太陽偏西準備日落,月亮圓了就會有月蝕,這都是跟著時間在消息變化的。所以,聖人不敢處於盛大。要登上大車時,如果遇到三個人,那麼就下車。若是兩個人,就握好車前的橫桿,調整車子空間的盈虛,因此才走得久。

子夏說:善哉,我要終身銘記在心。

【孔子說欹器】

《說苑》另有一段故事,講孔子在周廟見「欹器」,藉以向弟子講論「滿則覆」的抑損之道:

孔子觀於周廟而有欹器焉,孔子問守廟者曰:「此為何器?」對曰:「蓋為右坐之器。」孔子曰:「吾聞右坐之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而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嘆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挹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闇;是謂損而不極,能行此道,唯至德者及之。易曰:『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

這段典故,在《荀子‧宥坐篇》以及《韓詩外傳》中也有記載,但有些細節略微不同。例如,《荀子》中周廟變為魯桓公之廟,「右坐之器」則做「宥坐之器」,宥通右。

話說孔子到周的宗廟裡時,見到了「欹器」(欹音七),就問守廟的人說,這是什麼器具?守廟人說:「這是右坐之器。」因位該器放在座位右邊,因此得名。

孔子說:「我聽說,右坐之器這東西,注滿了水它就會翻覆。但若是空虛無水時就傾斜,水注到正中間的時後它就立得正直。有這一回事嗎?」(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

守廟人回答說:「是的。」

於是孔子請子路取水試試看,果如所言。孔子深深歎口氣之後說:「那有滿而不覆的道理。」

子路說:「那麼是否有什麼持滿之道呢?」

孔子說:「持滿之道,就是挹而損之。」

「持滿」即「持盈保泰」的「持盈」,盈即滿。所謂的「持滿」有兩種可能的解釋。一、這只是一種相對的「滿」,而不是真滿。因為既然滿則覆,那麼真的滿當然無法維持的。所以真正的持滿,就只有不要讓他滿,而要懂得自我減損,別讓它真的滿。所以孔子說:「挹而損之」。「挹而損之」《韓詩外傳》作「抑而損之」,文義更易理解。其實就是減損的道理,並不是真的把水注到滿的特殊技巧。

第二種可能的解釋,就是能夠像欹器一樣,在滿時就將自己翻覆清空,如此水才能夠繼續倒滿。從後文「高而能下,滿而能虛」看來有些是這個意思。這層意思更重視消息盈虛的道理,損益成為相互循環的一體兩面,而不是孤立而對立的。所謂的持滿,只是與時消息,而不是期望能夠停留在一個滿的狀態。

子路再次追問「損之道」,孔子回答說:「高而能下,滿而能虛,富而能儉,貴而能卑,智而能愚,勇而能怯,辯而能訥,博而能淺,明而能闇;是謂損而不極。」並引述《易》曰:「不損而益之,故損;自損而終,故益。」不知出自《周易》那一段。有些像九二和上九的「弗損,益之」,可是義理內容又不像。

最後這一段的回答,《韓詩外傳》中孔子講得更深刻:

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欹器」的原始功能究竟是什麼,已不得其考,但這種器物的發明應該早在史前時代就有。最早的可能功用可能與汲水有關,或者是灌溉之用,但由於其奇妙的功能,而在春秋時讓國君放在右坐,作為實體的「座右銘」,警惕自己。據說,後來的「座右銘」就是從作為「右坐之器」的「欹器」發展而來。

以下有請孔鏘老師幫大家示範說明「欹器」的作用原理:(按:孔老師字幕把「欹器」打成「漆器」,「右(宥)坐之器」打成「釉做之器」了。)

  

損,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

《彖》曰:損,損下益上,其道上行,損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應有時,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象》曰: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減損,有誠信,元吉則可沒有罪咎,而可以貞定,利有所往。要用什麼來供奉祭祀?簡單兩個盤子的黍稷雜糧就可。

損即精省、精簡之道,若用在祭祀,則貴在虔誠。

整段的吉凶判斷為「利有攸往」,但條件相當的多,簡單來說則是「有孚」兩字。此言虔誠之重要,虔誠可得元吉,而無咎,而可貞,最終才得利有攸往。

最後談到「損,有孚」如何用在祭祀上。損之為道,重在誠心,簡單兩盤的黍稷做為供奉就可。程頤以「損飾以存誠」解釋,最得其義。

《彖傳》則強調「時」,減損用在祭祀當有時,時機不對,亦不宜減損。

孔穎達:損者,減損之名,此卦明損下益上,故謂之損。損之為義,損下益上,損剛益柔。損下益上,非補不足者也。損剛益柔,非長君子之道者也。若不以誠信,則涉諂諛而有過咎,故必有孚,然後大吉,无咎可正,而利有攸往矣。……今行損用信,則是无過可正,故云「无咎可貞」。

程頤:聖人以寧儉為禮之本,故為損發明其義。以享祀言之,享祀之禮,其文最繁,然以誠敬為本,多儀備物,所以將飾其誠敬之心,飾過其誠,則為偽矣。損飾所以存誠也,故云「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之約,可用享祭,言在乎誠而已,誠為本也。

【字義】

无咎可貞:有兩種讀法,一般易學家讀作「无咎,可貞」,依孔穎達疏,當讀作「无咎可貞」,無咎可正的意思,即沒有任何罪咎可以糾正。《周易正義》:「先儒皆以无咎、可貞,各自為義,言既吉而无咎,則可以為正。准下王注《彖》辭云:『損下而不為邪,益上而不為諂,則何咎而可正。』然則王意以无咎可貞共成一義。」「可貞」在《周易》中出現的還有坤六三「含章可貞」,无妄九四「可貞,无咎」。另有「不可貞」的用法,蠱九二「幹母之蠱,不可貞」,節卦「苦節不可貞」,另明夷九三「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貞」。《周禮》:「凡國之大事,先簭而後卜。」可貞、不可貞,或許是先以《周易》問筮,如果可以繼續問卜,則曰「可貞」;若不可繼續問卜,就說「不可貞」。貞者,卜問也。

曷之用:何之用?要用什麼?曷,音義同「何」。這裡問說祭祀要用什麼。後文回答說:「二簋可用享。」意思是簡簡單單兩簋就可享祀。

二簋可用享:二簋就可供奉祭祀。簋,音「鬼」,祭祀中專門盛黍稷等食物的器具,以偶數為用,因此最少就是二。《說文》:「黍稷方器也。从竹从皿从皀。㔳,古文簋从匚飢。匭,古文簋或从軌。」享,供奉祭品,祭祀。祭祀可繁可簡,二簋是最精簡者。繁者可能四簋或更多。因損下益上之道以誠心、內心誠悅最為重要。處損之時,以簡單、精省為宜,故二簋即可用享,不用太多。簋,蜀才作軌。坎卦六四:「樽酒簋貳用缶。」

懲忿窒欲:戒止忿怒之心,阻塞情欲。懲,戒止。《經典釋文》引作「徵」:「鄭云:猶清也。劉作懲,云清也。蜀才作澄。」窒,《經典釋文》:「鄭劉作懫,懫止也。孟作侄。」依鄭玄與蜀才,懲通澄,清的意思,懲忿窒欲為清心寡欲的意思。上艮有戒止、阻塞之義,為懲為窒,下兌為情欲。

初九,已事遄往,无咎,酌損之。

《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

祭祀之事要快速前往,沒有罪咎。倒的酒可以減少一些。

快速前往言參與祭祀的誠心。酌損之承上爻,祭祀重誠,有誠則精簡、減損無妨。

另一解釋為,有事而快速前往,沒有罪咎。斟酌減損,不需減損太多。

【字義】

已事遄往:「已」字有多種解釋。一是音「以」,意思為「已經」的已,停止之意,「已事」即停止、結束,或放下手上的事。傳統易學家多採用此解,如《正義》:「竟事速往,乃得无咎。」《本義》:「輟所為之事而速往以益之,无咎之道也。」程頤亦採取義,但將「往」解釋為離去,以「功成不居」解釋全句:「所益於上者,事既已則速去之,不居其功,乃无咎也。」另一解為「己」,自己的己,「己事」亦即與自己切身相關的事。該註解較少有易學家採用。來知德:「己者我也,本卦損剛益柔,損下益上,乃我之事也。」三是作「巳」。李鼎祚《周易集解》作「祀事」,即祭祀之事。虞翻:「祀,舊作巳也。」四是《說文》引作「㠯」,通以。已部:「㠯,用也,从反已。」段注:「已主乎止,㠯主乎行,故形相反。二字古有通用者。」㠯即以字的古文,許慎解釋為「用」。遄,音「船」,有二義。一是疾速,快速。遄往,快速前往。虞翻、王弼皆以遄為速,歷代易學家也多採此說。二是往來頻繁。《說文》辵部:「遄,往來數也,从辵耑聲。《易》曰:㠯事遄往。」「以事遄往」,依《說文》,應解釋為因為事情而頻頻前往。《爾雅》:「遄,速,亟,屢,數,迅,疾也。」

酌損之:酌為盛酒或取酒的意思,或者相對於清酒的濁酒,虞翻解釋為「取」。酌損之,言祭祀用的酒可以減少。此承上「二簋可用享」,因處損之時,一切節約從簡即可。宋明以後,將酌解釋為斟酌、酌度。酌損之,斟酌情況減損一些,減損不需過於積極或過度。

尚合志也:尚有二義,一通上下的上,多數易學家採用此說。上合志,初九與六四相應,四在上卦,故曰上合志。二是庶幾,表達期望,期望能夠與六四合志。孔穎達採此義。

九二,利貞,征凶。弗損,益之。

《象》曰:九二利貞,中以為志也。

利於堅定,出征為凶。不需減損,反應當增益。

宜於守住既有,不宜出征或進取。若能安於目前狀似平平的情勢,未必會不利。但如果貿然前往,反而會帶來災難。以靜制動則小吉,出征則凶。損卦原為損下益上的意思,但九二居中,是有中庸之德者,雖與六五相應,但不宜減損自己而迎合在上者,反應堅持及強化自己的中庸美德。

或曰:九二之益之,即益六五,因此六五曰「或益之十朋之龜」。

【字義】

弗損益之:有兩種讀法,一是作「弗損益之」,不損也不益。二是「弗損,益之」。該讀法又有兩種解釋,一是損非其時,不當損,而當益。王弼:「二不損而務益,以中為志也。 」二是不損下才是益上,世儒多採此說,如程頤:「不自損其剛貞,則能益其上,乃益之也。」朱熹:「言不變其所守,乃所以益上也。」

六三,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象》曰:一人行,三則疑也。

《繫辭》: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致一也。

《說苑》: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

三人同行,則減少一人。若是一人獨自前往,則可得到朋友。

此言事情應該以兩人偶對為宜,不宜成群;若是一人,則當有另一人為配偶。引申又有專心一意,不宜一心多用的意思。

孔子在《繫辭》解釋這段說「言致一也」。又《象》曰:「一人行,三則疑也。」言一人則可行,若要三人或多人同行則相互猜疑,因此要有所減損。一人獨自前往反而會得到朋友,這也是孔子說的「致一」,專一的意思。

《說苑‧敬慎》孔子與子夏論損益:「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其盈虛,故能長久也。」此爻講的似乎是古代乘車的規則。乘車理當兩人才能保持車輿的平衡,車子才能行得長久。如果三人就要減損一人;若是一人出行,則要增加一人。

《繫辭》以「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解釋。此段大意為:天地交合而蘊釀生機,萬物因此變化得更醇厚。男女(牝牡)交媾而受精,萬物因此變化出生命。天地之間,男女、牝牡的交媾受精,都是兩兩成偶。就如自然界,兩雄爭一雌,必損一雄。

王弼注亦取《繫辭》這段話:「天地相應,乃得化淳;男女匹配,乃得化生。」

【字義】

三人行、一人行:王弼以六三至六五三陰為三人行,六三與上九相應為一人行。三陰並行,則上九疑於六三,因此損一人;六三若獨行,則可與上九相應,則得其友。虞翻以卦變解釋,三人為泰卦下三爻,一人行為泰九三上行至上成損之上六。朱震亦採用這個取象。按:就卦象來說,以卦變解說最佳。六三原為泰卦九三,互體為震,震為行。泰卦九三陽行至上變為損卦,此為三人行則損一人。損上九原為泰九三,至上之後,與六五比應為對,六五因此十朋之龜之益,此為一人行則得其友。

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絪縕,言天地之間陰陽的交合而蘊釀萬物,程頤解釋為「交密」。醇原本意指酒水很純,不掺水,引申為濃厚。化醇,形容萬物生命至精至純。

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構通媾,交媾、交配。精,受精。此言男女的生育之道。

 

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象》曰:損其疾,亦可喜也。

去除其疾病,快速則有喜,沒有罪咎。

四原本是多懼的爻位,其德性又柔弱,但六四當位,有初九相應,因此得吉。

初九言「巳事遄往」,六四言「使遄有喜」,因兩爻與應,初九遄往可損六四之疾。

【字義】

損其疾:疾有二義,一是疾病,二是急速。傳統皆取第一義,但有不同的引申。如孔穎達以疾為相思病:「疾者相思之疾也。」程頤取三義,以疾為疾病,又說是「不善」,又引申為過錯:「疾謂疾病,不善也。損於不善,唯使之遄速,則有喜而无咎。人之損過,唯患不速,速則不至於深過,為可喜也。」疾又可由疾病引申為心病、疑心病,即六三《象傳》「三則疑」的「疑」。有疑則當速速損之,乃得無咎。

使遄有喜:迅速去除其毛病則有喜。遄,速也。喜,或可解釋為病癒。无妄九五「无妄之疾,勿藥有喜」,兌九四「介疾有喜」。疾皆與喜對,可證喜為病癒。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

《象》曰:六五元吉,自上祐也。

有人拿著價值十朋貝的烏龜來幫助,無法違背,大吉。

龜在古時為神聖的決疑寶物,從選龜到如何處理、儲藏,都有嚴格的規矩。因此龜的幫助類似於我們在說「神明」保祐。

根據饒宗頤說法,卜辭中有「益龜」一語,並引損卦及益卦爻辭說:「殷周行卜,每用多龜,增益卜龜之數,故曰益龜。」(《殷代貞卜人物通考》第三六頁)那麼損益兩卦可能講的都是古代在龜卜的過程,「或益之十朋之龜」可能是占卜時有人增益了一隻「十朋之龜」來讓占卜結果更為神準而讓人不可違逆。

六五爻變之後卦成中孚,中孚為大離之象,離為龜,因此為十朋之大寶龜。益卦六二也同樣說「或益之十朋之龜」,因益卦六二爻變同樣成為中孚。互體坤,坤為眾為朋為十,故曰「十朋」。

【字義】

十朋之龜:朋原本為古代串貝或玉做為貨幣的單位,根據王國維說法,一朋兩串,一串五枚,所以一朋就有十枚。十朋相當於二十串或百枚貝。十朋之龜為價值十朋貝,或一百枚貝的龜,喻指價值不斐。但一朋有多少貝,自古說法紛歧。唐‧崔憬以雙貝為朋:「價值二十大貝,龜之最神貴者,以決之,不能違其益之義。故獲元吉。雙貝曰朋也。」鄭玄以五貝為一朋,《詩經》「既見君子,錫我百朋」鄭箋:「古者貨貝,五貝為朋。」另一解釋以朋為計量單位,十朋之龜為一百枚的龜。但朱熹採「雙貝為朋」之說,而以一朋為二龜:「兩龜為朋,十朋之龜,大寶也。」漢易以朋為類,十朋即十類之龜,如馬融、鄭康成:「十朋之龜者一曰神龜,二曰靈龜,三曰攝龜,四曰寶龜,五曰文龜,六曰筮龜,七曰山龜,八曰澤龜,九曰水龜,十曰火龜。」虞翻:「坤數十,兌為朋,三上失位,三動離為龜。十謂神、靈、攝、寶、文、筮、山、澤、水、火之龜也,故十朋之龜。」此十龜之說,出自《爾雅》。王弼以朋為朋黨,「或益之十朋之龜」為同時受到朋友以及靈龜的幫助,此說完全曲解文義:「朋,黨也。龜者,決疑之物也。陰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損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知者慮能,明者慮策,弗能違也,則眾才之用盡矣。獲益而得十朋之龜,足以盡天人之助也。 」 

上九,弗損,益之,无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

《象》曰:弗損益之,大得志也。

不要減損,應當增益。沒有罪咎,貞定則吉。利有所往,得到無私的大臣。

上九為損卦結束將變為益卦的時候,已不需再減損,故曰「弗損」。又損卦為「損下益上」,上九同時有六五相承以及六三相應,皆為下益上,因此曰「益之」,曰「得臣」。

上九乃泰卦九三而來,泰九三上行之後原位成損六三,六三曰「一人行則得其友」,六三之「得友」呼應了上九的「得臣」。

得臣无家:得臣,得到大臣,得到輔佐之人。無家,有二說,一是形容所得之臣為因公忘私之人,有公事,無家事。二是形容為君者,既得臣,又能大公無私。傳統易學家多採此說。鐘鼎銘文中或以「家」為臣之單位,臣乃古代之奴隸。得臣無家,言所得之臣,不成其家,則不成一完整單位,有所缺損,因此不當減損,而當增益,以成其家。如〈不其簋〉銘文:「錫汝弓一,矢束;臣五家,田十田,用從乃事。」〈夨令簋〉銘文說賞「貝十朋,臣十家,鬲百人」。

 

【彖傳注】

損,損下益上,其道上行。損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應有時,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損下益上,其道上行:以卦變解釋損卦。損卦是從泰卦而來,泰卦九三至上,上六至三,損下卦乾之實,益上卦坤之虛,所以曰「損下益上,其道上行」。先儒以上艮山、下兌澤之卦象解釋「損上益下」,如鄭玄:「艮為山,兌為澤。互體坤,坤為地。山在地上,澤在地下,澤以自損增山之高也。」後儒多採此說。但對應於益卦講「損上益下」,上下二體卦象就無法解釋。此當以卦變來解釋,才符合《彖傳》之義。損卦為損下卦乾之陽,以益上卦坤之陰。益卦則損上卦之乾,以益下卦之坤。

二簋應有時:祭祀要簡約,有其時機。損卦為應當簡約、簡樸之時,因此經文說「二簋可用享」,此進一步解釋二簋可用享。簋為祭祀時盛裝黍稷以敬鬼神的盤子,以偶為用,因此二是最為精簡的排場,二簋即極簡的祭祀。孔穎達:「二簋至約,可用享祭矣。」「申明二簋之禮,不可為常。二簋至約,惟在損時應時行之,非時不可也。」虞翻:「時謂春秋也。損二之五,震二月,益正月,春也。損七月,兌八月,秋也。謂春秋祭祀,以時思之。艮為時,震為應,故應有時也。」

損剛益柔有時,損益盈虛:損乾剛以益坤柔,乾為天,坤為地,損益乃天地盈虛之道,與時而行。此處兼益而言,非專指損卦。世儒以損卦為「損剛益柔」,並不正確。損益兩卦都是損剛益柔,後文「損益盈虛」亦可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