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圖略卷八
雕菰樓易學之二
江都焦循學
論納甲第六
納甲之法，始見《京房易傳》。其說云：「分天地乾坤之象，益之以甲乙壬癸，震巽之象配庚辛，坎離之象配戊己，艮兌之象配丙丁，八卦分陰陽，立位配五行。」陸績注云：「乾坤二分，天地陰陽之本，故分甲乙壬癸。陰陽之終始，庚陽入震，辛陰入巽，戊陽入坎，己陰入離，丙陽入艮，丁陰入兌。」然十干之配八卦，第以陰陽分配六子，而乾坤為之始終。其乾卦傳云：「甲壬配外內二象。」注云：「乾為天地之首，分甲壬入乾位。」蓋以乾內三爻配甲，外三爻配壬，初二三為始，四五上為終也。沈括《夢溪筆談》說之最精：「乾坤始於甲乙，則長男長女乃其次，宜納丙丁，少男少女居其末，宜納庚辛，乃反此者，卦必自下生，先初爻，次中爻，末乃至上爻。」其說是也。蓋由壬癸而庚辛，而戊己，而丙丁，而甲乙，自終而始，亦循環之義也。
其說在當時已為異黨，京氏得之焦延壽，延壽得之隱士，而托諸孟喜。翟牧白生不肯者也。然其以甲乙為始，壬癸為終，丙丁戊己庚辛次壬癸而上，第以紀後先之敘，於說卦傳東南西北之位，未嘗紊也。
魏伯陽《參同契》本京氏此文，而係之於日月為易之說，以月三日生明，始受一陽之光，昏時見於西方，為震納庚。八日上弦，受二陽之光，昏時見於南方，為兌納丁。十五望日，全受日光，昏時見於東方，為乾納甲。十六始受一陰，平旦沒於西方，為巽納辛。二十三日下弦受二陰，平旦沒於南方，為艮納丙。三十日晦於東方，為坤納乙。坎戊為月精，離己為日光，壬癸納甲乙，為乾坤終始。其說用以明修煉之法，假庚辛丙丁甲乙，為月出沒之方。然兌少陰而以為二陽，艮少陽而以為二陰，固非陰陽之義，而同一東方，何生甲而沒乙？同一西方，何生庚而沒辛？同一南方，何升生丁而沒丙？如謂生於陽沒於陰，則甲庚為陽而生，丁為陰而亦生，乙辛為陰而沒，丙為陽而亦沒，戊陽入坎，以坎中男屬陽也。己陰入離，以離中女屬陰也，今依坎月離日言之，而以坎納戊，以離納己，異乎京氏之義矣。
虞翻知伯陽此說本之京房，而房則以為傳自孟氏，於是翻奏上《易注》云：「高祖父零陵太守光，少治孟氏易，世傳其業。」又云：「郡吏陳桃，夢臣與道士相遇，布易六爻，挑其三以飲臣，臣乞盡吞之，道士言易道在天，三爻足矣。豈臣受命，應當知經。」又譏荀諝所說「西南得朋，東北喪朋」，「顛到反逆，了不可知」。考翻說得朋，惟以納甲。然則累世所傳之孟氏易，即京房之說。而魏伯陽所演而失者也。其說西南為庚丁，東北為乙癸，先甲為乾，先庚為震，已牽合不能貫通。其解八卦成列云「乾坤列東，艮兌列南，震巽列西，坎離在中」，因而解四象生八卦云「乾坤生春，艮兌生夏，震巽生秋，坎離生冬」，直據魏伯陽之說而定八卦之方位、四時之所生。於孔子離南坎北之位既悖，於孔子兌正秋之位亦悖。蓋甲乙癸壬，並納乾坤，乾坤列東，不得又列於北，乃以戊己所納之坎離列之北方。魏伯陽之說，固未有此也。其解水火不相射云：「水火相通，坎戊離己，月三十日一會於壬」。或以此為坎離，列北之義。徐敬可云：「望夕之陽，既盈於甲，其夜半日行於壬，而月與為衝。晦旦之陽，既盡於乙，其夜半日行至癸，而月與同躔。故壬癸配甲乙，此謂日月會於癸。與虞翻會壬之說異。」乾納壬甲，乾三陽屬望，則於壬為衝，而不為會，徐說為是矣（徐說見胡渭《易圖明辨》）。然日出於東，月生於西，晦於東北，有定者也。故祭日於東，祭月於西，以日朝出於東，月三日生明於西也。君西酌犧象，夫人東酌罍尊，以日夕入於西，月晦入於東也。至於日月之會，不專在北，謂會於壬不可，謂會於癸亦不可，故魏伯陽明言庚受西方，滿甲東方，而壬癸第云。乾坤括始終，不言坎離會於壬癸，而虞翻乃執以為八卦之列如此，而傅會坎離生冬之說，又乖於魏氏之義矣。（朱子托名鄒訢解《參同契》云：「甲乙丙丁庚辛乃以月之昏旦出沒言之，非以分六卦之方。」此言是也。）離為日，坎為月，《說卦傳》之明文也。離傳云「明兩作」，與兼山、麗澤一例。虞翻以兩作為日月，是離為日，又為月矣。翻自知離不可為月，而謂乾五之坤成坎，坤二之乾成離，以為日月兩作之說，益支離矣。《繫辭傳》云「日月運行，一寒一暑」，與雷霆風雨並言之，日月謂坎離也。《說卦傳》云：「燥萬物者莫熯乎火，潤萬物者莫潤乎水。」與雷風山澤並言之，水火亦謂坎離也。蓋運行不可不云水火，燥潤不可云日月，隨所宜以為文，故雨以潤之，日以烜之，不必以坎月配離日言也。易之言天地，以乾坤也。言四時，以變通，即時行也。言日月，以成既濟，離下坎上也。非易之一書，專論日月，而日月縣象，又專論月之朔望弦會。聖人明示之云「易以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又云「夫易廣矣大矣，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楊筠松術士也，知納甲之非，且有不須尋納甲之說，奈何儒者持以說聖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