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睽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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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兌下離上〉

濟大事必以人心,人心喜合而惡離,貴同而賤異。卦之火澤異性,中少異情1,所以為睽。然以既睽之日,而能本濟睽之德,乘濟睽之勢,以求濟睽之助,則通志遂情,其機在我。故彖辭謂小事吉,而《彖傳》又推廣言之,以見時用之大焉。至六爻,則於君臣僚友,先睽後合之際,反覆言之。初與四以無應而睽,三與上以疑貳而睽。惟二五居中得應,故當睽而不睽。原睽所自來,莫不始於猜嫌,成於乖隔。濟睽之道,反之而已。臣積誠以悟主,君降心以求助。上下合心,剛柔協德。委曲綢繆,以贊大業。則渙者可使之合,疏者可使之親,而睽不終睽,不害其為吉矣。此一卦之大旨也。

【今注】

中少異情:中女與少女情感相乖。上離為中女,亦為火,火動而上;下兌少女,為澤水,水動而下。《彖》曰:「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

睽,小事吉。

此卦兌下離上,上火下澤,異其性,物之睽;中女少女,異其志,人之睽。皆有乖離之義,故名為睽。卦辭言,當世事人心睽異之時,未可以大有所為也。小事是補偏救弊之事。

文王繫睽彖辭曰:濟大事以人心為本,睽則眾志乖異矣。尚幸卦德有濟睽之才,卦變有濟睽之勢,卦體有濟睽之助。夫惟有是三者之善,雖不能大有所為,使睽者一旦而合,然以之維持國勢,收拾民心,亦可徐俟羣志之定,不致於終離,而小事吉也。蓋天下之睽散,不可一日不合,聖人豈肯安於無事。但以當睽之日,而驟興非常之役,建不世之功,則眾志猜疑,一時難以開釋,安望其動必有成乎?盤庚之遷邑,武王之東征,古之帝王,有不能遽行己意者。惟所遇之時難也,從容鎭定,而使之不驚;批郤導窽2,而使之無阻。小其事,正所以大其用,此濟睽之善道也夫。

【今注】

批郤導窽:語出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為文惠君解說其解牛神技。《莊子‧養生主》:「批大郤,導大窾。」郤,縫隙。窽,中空處。

《彖》曰:睽,火動而上,澤動而下;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說而麗乎明,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小事吉。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萬物睽而其事類也,睽之時用大矣哉!

此《彖傳》,是釋睽彖辭,明其體而贊其用也。離為中女,兌為少女,故曰二女。得中,指六五。應剛,指九二。

孔子釋睽彖辭曰:卦名為睽者,何也?以先天之取象言之,離火動而炎上,兌澤動而潤下,其性睽也。以後天之取象言之,離中女,兌少女,雖同其居,不同其適,其情睽也。卦之名睽,非以是乎?睽之時,本無可為者,何以云小事吉?蓋天下事,惟有德者能成之,卦德說而麗於明,是内焉心氣和平,外焉事機昭徹,具有為之才矣。又惟有位者能主之,卦變自離來者,二進居三;自中孚來者,四進居五;而自家人來者,兼此二變,皆柔進上行。是以徽懿之資,居崇高之地,挾有為之勢矣。且惟有輔者能濟之,卦體六五得中應剛,是本虛中之誠,收英傑之助,得有為之佐矣。備此三善,雖在睽時,未能大有所為,而猶可補偏救弊,不至於一無成就,是以小事吉也。然睽之義,豈無所用哉?人知睽之為睽,而不知睽之終合。試極言之:天高地下,睽也。然天施地生,化育之事則同也。男外女内,睽也。然夫倡婦隨,相合之志則通也。物以羣分,睽也。然此感彼應,應求之事則類也。可見睽者其靜則别,而合者其通則交。不睽則無以為合,而三才之用幾息矣。睽之時用,顧不大哉!大抵天下事物,皆本於一,其後散而分之,有似乎睽,然實未嘗不合。所謂理一分殊,此即太極之旨,無窮功用所從出。常人徇末而忘本,拘於形氣之私,嗜欲好惡,紛爭侵奪,不相為下,遂終於睽而不合,故曰:「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非亶聰明之元后,烏能合天下之睽,而盡歸於一耶。

【今注】

無主乃亂:語出《書經.仲虺之誥》,上天生下百姓民眾,人皆有欲望。如果沒有一個共主來管理,就會生亂。

《象》曰:上火下澤,睽,君子以同而異。

此《象傳》,是言君子惟義與比,不求異而自異也。

孔子釋睽象曰:上火下澤,性相違異,睽之象也。君子體之,而得處之之道焉。蓋君子以天下之量容天下之人,以天下之理處天下之事,本無不同也。但義之不當同者,則介然守正而不為苟同。是故如其義也,則在家同於家,在國同於國,而君子不嫌於同矣。非其義也,則一家非之不顧,一國非之不顧,而君子不嫌於異矣。斯所謂和而不流,羣而不黨者歟!

按:彖言異中之同,所以責君子濟睽之功;象言同中之異,所以明君子不苟同之理。有同而異者立其體,而以異為同者善其用。斯真得處睽之道,奚至逐物而喪己乎!

初九,悔亡。喪馬勿逐自復,見惡人,无咎。

《象》曰:見惡人,以辟咎也。

此一爻是言,睽時貴有同德之助,尤宜明遠禍之道也。喪馬,是無正應之象。勿逐自復,不求而自得之象。辟,遠之也。

周公繫睽初爻曰:天下之睽,必有合而後可濟。初九上無正應,宜不能濟睽而有悔。然幸四亦同此陽剛之德,情雖不洽,而道則相符,終得協力而悔可亡,有喪馬勿逐自復之象。然當睽時,同德相合,正異己者所忌。分别太嚴,必遭讒搆,故或遇惡人,雖非與我同德,而不可不見之。庶釋其猜疑,而免中傷之咎。蓋義當如此,非有所屈也。

孔子釋初象曰:睽違之害,每起於是非之過明,而好惡之太峻。彼惡人,君子之所遠,而恐凂者也。然當其相遇,絶之過甚則意外之禍必生,故不得已而見之,正所以辟咎也,豈其本心哉?大抵世至於睽,讒夫得志,正士莫容。君子處此,自有難徑情直行者,蓋非獨為一身計,而并為天下計也。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賢者不幸値此時,苟能委曲從容,苦心調劑,豈但君子不受害於小人,或可使小人化而為君子。則濟睽之妙用,即在其中矣。

【今注】

:同浼,音每,汙也。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對於不仁之人,如果對他疾惡太過,必定生亂。語出《論語‧泰伯篇》,子曰:「好勇疾貧,亂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朱熹:「好勇而不安分,則必作亂。惡不仁之人而使之無所容,則必致亂。二者之心,善惡雖殊,然其生亂則一也。」

九二,遇主于巷,无咎。

《象》曰:遇主于巷,未失道也。

此一爻是言,二能委曲喻主,而得臣道之正也。巷,是委曲之意。

周公繫睽二爻曰:二與五應,君臣之分定矣。但值睽時,或為小人間隔,憂讒畏譏,忠悃不白,則當委曲竭力,或積誠以感其心,或匪懈以通其志,或負罪以冀其悟。所以自靖者,不拘一途,如遇主于巷焉。然後上下交孚,乃為無忝臣節,而咎可免也。

孔子釋二象曰:人臣事君,道合則留,不合則去。九二顧遇主于巷,何耶?蓋君臣之誼,關於天性。委曲抒誠,乃道之正。原非枉尺直尋,為鄙夫之見也。

按:二五正應,而當睽時,陰陽相應之道衰,剛柔相戾之意勝。所以上下之間,非曲折婉轉,其情不能相通。此正忠臣愛君之切,體國之至,休戚相關,有不出於此而不能者。孔子恐後世功名之士,必將借此言為口實,故特云「未失道」以明之,以見遇非屈己逢迎,巷非邪僻由徑。必合於道而後可,不然而鬻羖羊以進身,因寺人而見主,一時或得遇合,而己先不正矣,何以正君哉?

【今注】

忠悃不白:有忠心至誠之心,卻不能表白。悃,音捆,至誠也。

枉尺直尋:彎曲一尺,可以伸直一尋(八尺)。語出《孟子.滕文公下》:「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枉,委曲、彎曲。直,伸直。一尋為八尺。枉尺直尋,彎曲者小,但因此而得到的伸展相當大。比喻人承受一些委曲,可以得到更大的伸展。

六三,見輿曳,其牛掣,其人天且劓。无初有終。

《象》曰:見輿曳,位不當也。无初有終,遇剛也。

此一爻是言,始雖疑而終有以濟睽也。輿曳,二之曳於後。牛掣,四之掣於前。其人,指三也。天是去髮之刑,劓是去鼻之刑。

周公繫睽三爻曰:六三與上九正應,有君臣之分者也。不幸處二陽之間,迹若可疑,而上猜忌方深,三求合不得,積疑成惑,若見二之曳其輿於後也,若見四之掣其牛於前也,更若見上之加刑於己而天且劓也。睽離如此,是無初矣。然天下之理,邪不勝正。二四之求,久當自去;上九之疑,久當自釋。究必得遇於正應之君,而為有終也。

孔子釋三象曰:三居二陽之間,處位不當,一時難合於上,所以積疑而起輿曳之見也。然終遇者,由上九剛明,其疑易釋,終必相得,又何睽之不可解乎?自古君臣之間,嫌隙不可稍開。或因意見之參差,或因奸邪之間阻。君心一疑,則其臣一言一動,無非獲罪之端。然人臣當此,不可過為猜懼。惟有益勵其靖共之節,竭其愛敬之忱,安常守分,以待君之悔悟。精誠所感,自終見亮於聖主矣。此事君者,所宜加勉也。

【今注】

靖共之節:安於恭敬、謀於恭敬。語出《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小明》:「嗟爾君子,無恒安處。靖共爾位,正直是與。」此告戒君子,官場或人生沒有常久能夠安定的地方。唯一能夠安定的,就是好好想想如何恭敬於自己的位置,正直行事。靖有二義,一是謀,圖謀。二是安,安定。共,恭也。

九四,睽孤。遇元夫,交孚,厲,无咎。

《象》曰:交孚无咎,志行也。

此一爻是言,四有同德之助,自可以濟睽也。孤,指无應。元夫,指初九。

周公繫睽四爻曰:九四當睽之時,而無陰柔之應,為而或沮之,動而或摧之,若不免於孤也。幸遇初九元善之夫,與之同德,遂推誠相與,以共濟時艱,則亦不為孤矣。顧人之情,在無事之日,則安常處順,而釁隙不萌。當多事之時,則變故橫生,而猜忌易起。故必危以處之,内杜疑貳之端,外防讒間之入,惟恐吾之誠信有未至焉,然後可保其交孚之美,同心協力,以濟天下之睽,而無始合終離之咎也。

孔子釋四象曰:九四之志,本欲濟睽。但應之者未得其人,則雖有志而不能行。今既獲初九元善之夫,以矢心同濟,志願遂矣。寧慮睽哉?

按:人臣比肩事君,惟宜一心一德,共僇力以報國。若意見各立,遂至積成猜嫌,互相嫉害,此豈社稷之福乎?後世人臣之睽,莫甚於趙之廉藺,唐之牛李。廉藺始睽而終合者,以兩人之心皆出於公,公則自無不可化也。牛李始睽而終亦睽者,以兩人之心皆徇乎私,私則自不能克也。四與初皆有陽剛之德,同德相遇,故始雖睽,而終必合。欲濟天下之睽者,亦觀其心之公私而已矣。

【今注】

趙之廉藺:廉頗是趙國有名的良將,而藺相如原本只是宦官統領繆賢的一位門客。秦國要用十五座城池向趙國換取和氏璧,如果不給璧,怕秦國來攻打;如果給璧,又怕秦國不會履行合約。最後派遣藺相如出使秦國,此即有名的「完璧歸趙」的故事。後來秦王邀趙王在西河外的澠池見面,說是要與趙和好,實際上在宴會上卻是要侮辱趙王,隨從的藺相如由於保住了趙王的尊嚴,歸國之後,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對於藺相如只憑口舌立功相當不屑,現在藺相如又在他之上,因此對外放話,說只要讓他遇上,一定好好羞辱藺相如。藺相如知道之後,百般躲避廉頗,不與他相遇。門客看不下去,想要辭去。藺相如問說:「廉頗和秦王,誰比較可怕?」門客回說:「當然是秦王。」藺相如說,威猛如秦王,我都不怕了,不但當面叱喝他,還污辱他的群臣,你說我會怕廉頗嗎?我不是怕他,只是相忍為國。秦強趙弱,如今秦國所以不攻打趙國,是因為有我們兩,所以我絕對不會與廉頗鬥:「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輾轉聽到這些話之後,負荊請罪,兩人於是變成了刎頸之交。

唐之牛李:唐朝末年的黨爭,牛黨以牛僧孺為首,李黨以李德裕為首。兩黨相爭近四十年,讓唐朝走向衰亡。

六五,悔亡。厥宗噬膚,往何咎。

《象》曰:厥宗噬膚,往有慶也。

此一爻是言,人君得賢自輔,有濟睽之功也。厥宗,指九二。噬膚,易合之象。

周公繫睽五爻曰:六五以陰居陽,濟睽之才不足,宜其有悔。但以柔中之德,應九二之賢,得人輔治,而有以匡其不逮。故雖有悔,而終必亡之。然二五君臣相得,豈僅如遇合之常哉?蓋二本五之正應,乃宗子之家相,所謂宗臣也。當睽之時,五固切於下交,二又篤於事主,情洽意孚,誠有如噬膚之易者。以是而往,可以同心共濟,合天下之睽矣,復何咎乎!

孔子釋五象曰:處睽患不得所合耳。五有厥宗合之,如噬膚之易,則君臣同德,以濟天下之睽。此雖一人之福,而實四海之慶也。蓋二五君臣之睽,二言合之難者,臣道也,不敢輕身也;五言合之易者,君道也,急欲下賢也。故二言主,尊之也,下當以分嚴上也;五言宗,親之也,上當以情親下也。二依五以為主,五親二以為宗,相須甚殷,自然相見恨晚,宜其易於合矣。然必君先求賢,而後賢乃從君,此又慎重於始交之道也。

上九,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

《象》曰:遇雨之吉,羣疑亡也。

此一爻是言,先睽後合,而疑慮俱消也。豕,汚穢之物。鬼,恠異21之類。張弧,始而疑也。說弧,終而釋也。遇雨,和合之象。

周公繫睽上爻曰:上九下應六三,本不孤也。然以剛明之過,處睽極之地,猜疑所結,妄見多端,故睽孤而無與。三本非汚,而疑其汚,如見豕負塗,若將凂己也。即至一切所無之事,盡疑其有,如載鬼一車,反以幻為真也。由是積疑成忿,先張弧而欲射之,乃本無是事。疑久自消,則又說弧,而不果射。始知三非我寇,實為親我之人。前疑盡釋而往以遇之,猶陰陽和而致雨焉,則睽合而不孤矣。

孔子釋上象曰:上九遇雨吉者,蓋人情有所疑,則不能合。今兩情式好而乖戾不形,二人同心而猜嫌盡冺。則向日之妄見,至此而俱消矣,又何睽之足慮哉?大抵上下之交,莫難於信,莫易於疑。信則志同道合,一德交孚;疑則是反為非,忠反為佞。故嘉猷入告則疑其好名,忠言逆耳則疑其賣直,同道為朋則疑其植黨,薦賢為國則疑其市恩。疑端一開,何所不至?小人因之,播弄其間,而忠良之禍不可解矣。周公於此爻既極摹其情狀,而孔子於《象》又概之以羣疑,以見猜忌不釋,則睽終不可得而合。所以致儆者,不亦深切著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