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繫辭傳註解】繫下第十二章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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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第一節註解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第二節註解

【解讀】

孔穎達:此第九章。自此已下終篇末,總明易道之美,兼明易道愛惡相攻,情偽相感,吉凶悔吝由此而生。人情不等,制辭各異也。

此為《繫辭傳》最後一章,孔穎達編為《繫下》第九章。從乾坤的易簡德行開始,緊扣人性之分析,以闡述《周易》的吉凶變化法則。

王弼《周易略例》中採用了該章的許多文字與概念,特別是「情偽」之說,例如〈明爻通變〉開宗明義就說:「夫爻者何也?言乎變者也。變者何也?情偽之所為也。夫情偽之動,非數之所求也。」

「情偽」在中國思想史上也成為人性論的一個重要議題。一般以情為真情,偽為人為或虛偽。不過持性惡論的荀子將偽視為人為的努力,是善之源。《性惡篇》:「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第一節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帛書】

鍵,德行恒易以知險;夫川,魋然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間以知[阻]。 能說之心,能數諸矦之慮,[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勿勿者。 是故]變化具為,吉事有羊,馬事知器,筭事知來。 天地設馬,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今譯】

乾,是天底下最強健的,它的德行永遠如此平易而能夠知道危險之幾。而坤,則是天底下最柔順的,它的德行永遠如此簡單而能夠知道阻礙之幾。能夠心與理會而內心喜悅之,再由思慮研究之,以決定天下的吉凶,成就天下勤勉於趨避的事業。所以,談到所謂的變化,吉事會有他的祥瑞徵兆,象徵事物則知道器物的製作,解讀事情吉凶則知道未來的變化。天地設立了尊卑高下的位置,而聖人則成就了萬物之所能。人的謀劃與鬼神的謀劃併用,百姓也能夠擁有這種能力。

【解讀】

此節談的是聖人作易的功效,並呼應《繫上》首章,從乾坤之易簡切入: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乾,健也。乾的古卦名即作健,如《大象》傳「天行健」,即以健為名。帛書則作「鍵」,海昏簡作「建」。

坤,順也。坤古卦名作川或巛,為順之簡寫。

乾坤即陰陽變化之元,《彖傳》所說的「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因此才有後文說的「定天下之吉凶」,「變化云為」。

此章內容與《繫上》第十章所論的辭變象占似有互通:「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本義》:至健則所行无難,故易。至順則所行不繁,故簡。然其於事,皆有以知其難,而不敢易以處之,是以其有憂患,則健者如自高臨下,而知其險。順者如自下趨上,而知其阻,蓋雖易而能知險,則不陷不險矣。既簡而又知阻,則不困於阻矣。所以能危能懼,而无易者之傾也。

【注釋】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險:

易與險對舉,取的是平易之義,與《繫辭》首章「乾以易知,坤以簡能」的「易」同。孔穎達解釋為「易略」,並取自然無為之義,注「乾以易知」曰:「易謂易略,无所造為。」

虞翻以旁通註解:「險,謂坎也。謂乾二、五之坤,成坎離,日月麗天,天險不可升,故知險者也。 」

孔穎達:謂乾之德行,恒易略,不有艱難,以此之故,能知險之所興。若不有易略,則為險也,故行易以知險也。

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德行恒簡以知阻:

帛書在「天下之至順」前多「魋然」二字,魋借為隤,即《繫下》「夫坤隤然示人簡矣」的隤。簡,與「乾以易知,坤以簡能」的「簡」同。原義為竹簡、簡冊,《說文》:「牒也。」引申之,為簡略、簡要,如朱熹:「至順則所行不繁,故簡。」孔穎達以清淨無為註解易簡,故以易為「易略」,簡為「簡靜」:「言坤之德行,恒為簡靜,不有煩亂。」

虞翻:阻,險阻也。謂坤二、五之乾,艮為山陵,坎為水,巽高兌下,地險山川丘陵,故以知阻也。

孔穎達:言坤之德行,恒為簡靜,不有煩亂,以此之故,知阻之所興也。若不簡則為阻難,故行簡靜,以知阻也。大難曰險,乾以剛健,故知其大難;小難曰阻,坤以柔順,故知其小難。

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

說,悅也。「能研諸侯之慮」朱子認為當作「能研諸慮」。《本義》:「『侯之』二字衍。說諸心者,心與理會,乾之事也。研諸慮者,理因慮審,坤之事也。說諸心,故有以定吉凶。研諸慮,故有以成亹亹。」王弼雖未註解《繫辭傳》,但《周易略例》常用《繫辭》之語,〈明爻通變〉曰:「能說諸心,能研諸慮。」此似乎可印證朱子之說。《古易音訓》引王昭素:「剩『侯之』二字,必王輔嗣以後韓康伯以前錯。」「說之案:虞翻亦作『諸侯』,則其謬已久矣。」說之即晁說之。呂祖謙認為,至王弼時還保有古文作「能研諸慮」,所以此錯誤在韓康伯之前就已存在。但其實,早在虞翻就已誤作「能研諸侯之慮」。虞翻較王弼年長六十餘歲,再證諸帛書,帛書作「能說之心,能數諸矦之慮」。帛書最晚約抄寫於漢文帝時代,可見在漢初時就已作「能研諸侯之慮」。者可能是古代流通版本的不同所致。虞翻易學源自孟喜,王弼則屬費直易。

虞翻:乾五之坤,坎為心,兌為說,故能說諸心。謂說諸心,物之有心者也。坎心為慮,乾初之坤為震,震為諸侯,故能研諸侯之慮。 

韓康伯:諸侯,物主有為者也。能說萬物之心,能精為者之務。

孔穎達:萬物之心,皆患險阻。今以阻險逆告於人,則萬物之心,无不喜說,故曰「能說諸心」也。研,精也。諸侯既有為於萬物,育養萬物,使令得所,易既能說諸物之心,則能精妙諸侯之慮。謂諸侯以此易之道,思慮諸物,轉益精粹,故云「研諸侯之慮」也。

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

亹,音尾。《詩經.大雅》:「亹亹文王,令聞不已。」《爾雅.釋詁》:「亹亹,敦,勉也。」王肅:「亹亹,勉也。」亹亹,勉勵再勉勵。鄭玄:「亹亹,汲汲也。」「汲汲」《孫氏周易集解》引作「沒沒」。荀爽:「亹亹者陰陽之微,可成可敗也。順時者成,逆時者敗也。」依荀爽,亹亹為危微之幾。坊本《集解》亹亹或作娓娓,惠棟《周易述》亦作娓娓。《說文》女部娓字段玉裁注:「此篆不見於經傳,《詩》、《易》用亹亹字,學者每不解其何以會意形聲,徐鉉等乃妄云當作娓。而近者惠定宇氏從之,校李氏《易集解》及自為《周易述》皆用娓娓,抑思毛、鄭釋《詩》皆云勉勉。康成注易亦言:釁之古音讀如門、勉,皆疊韵字。然則亹爲釁之譌體,釁爲勉之叚借。古音古義於今未泯,不當以無知妄說,擅改宣聖大經。」惠定宇即惠棟。

虞翻:謂乾二、五之坤,成離日坎月,則八卦象具。八卦定吉凶,故能定天下之吉凶。亹亹,進也。離為龜,乾為蓍,月生震初。故成天下之亹亹者。謂莫善蓍龜也。

孔穎達:言易道備載諸物得失,依之則吉,逆之則凶,是易能定天下之吉凶也。亹亹,勉也。天下有所營為,皆勉勉不息。若依此易道,則所為得成,故云「成天下之亹亹」也。

是故,變化云為,吉事有祥:

祥,《說文》:「福也,从示羊聲。一云善。」祥原義為祥瑞、吉祥。但在古文中,凶災亦謂之祥,引申之,祥為吉凶之徵兆,虞翻所謂的「幾祥也,吉之先見者也」。

虞翻:祥,幾祥也,吉之先見者也。陽出,變化云為。吉事為祥。謂復初乾元者也。

韓康伯:夫變化云為者,行其吉事,則獲嘉祥之應;觀其象事,則知制器之方;玩其占事,則覩方來之驗也。

孔穎達:「是故變化云為」者,易既備含諸事,以是之故,物之或以漸變改,或頓從化易,或口之所云,或身之所為也。「吉事有祥」者,若行吉事則有嘉祥之應也。

象事知器,占事知來:

《繫上》:「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象為象徵,狹義象徵意指卦象,廣義包含經文的比興隱喻等象徵。象事,象徵事物。占,視吉凶也,即今人所說的「鐵口直斷」的占斷。占事,解讀一事的吉凶。來,未來。以此占斷事情之吉凶,則可以知道未來。

虞翻:象事謂坤。坤為器,乾五之坤成象,故象事知器也。占事謂乾以知來。乾五動成離,則玩其占,故知來。

侯果:易之云為,唯變所適。為善則吉事必應,觀象則用器可為,求吉則未形可覩者也。

孔穎達:「象事知器」者,觀其所象之事,則知作器物之方也。「占事知來」者,言卜占之事,則知未來之驗也。言易之為道,有此諸德也。

天地設位,聖人成能:

天地設位,天尊地卑,以此設立人事,則有尊卑高下,陰陽貴賤之別。聖人以此而成萬物之所能,使皆得其性,乾《彖傳》所謂的「各正性命」。《繫辭》首章開宗明義:「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第七章:「知崇禮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

虞翻:天尊,五;地卑,二,故設位。乾為聖人。成能,謂能說諸心,能研諸侯之慮。故成能也。

韓康伯:聖人乘天地之正,萬物各成其能。

孔穎達:言聖人乘天地之正,設貴賤之位也。聖人因天地所生之性,各成其能,令皆得所也。

崔憬:言易擬天地,設乾坤二位,以明重卦之義,所以成聖人伏羲文王之能事者也。

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說文》:「慮難曰謀。」遇到困難而深思熟慮,加以謀畫,謂之謀。《尚書.洪範》稽疑:「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前三項為人謀,「謀及卜筮」為鬼謀。百姓與能,有二說。一是以能為能人,百姓與能,百姓樂於推舉能夠人謀鬼謀的能人,如孔穎達:「則天下百姓,親與能人,樂推為主也。」此說又以與為舉。另一說以能為能力,百姓與能,百姓也能夠有人謀鬼謀的能力,如朱熹:「雖百姓之愚,皆得以與其能。」《日講易經》:「聖人知險知阻之能,百姓雖愚,皆得與之。」此與前文「聖人成能」的「成能」義近。

鄭玄:鬼謀謂謀卜筮於廟門是也。

虞翻:乾為人,坤為鬼;乾二五之坤,坎為謀;乾為百,坤為姓,故人謀鬼謀,百姓與能。

韓康伯:人謀,況議於眾以定失得也;鬼謀,況寄卜筮以考吉凶也。不役思慮,而失得自明;不勞探射,而吉凶自著。類萬物之情,通幽深之故,故百姓與能,樂推而不厭也。

孔穎達:謂聖人欲舉事之時,先與人眾謀圖以定得失,又卜筮於鬼神以考其吉凶,是與鬼為謀也。聖人既先與人謀鬼神謀,不煩思慮與探射,自然能類萬物之情,能通幽深之理,是其能也,則天下百姓,親與能人,樂推為主也。自此已上,論易道之大,聖人法之而行。自此已下,又明卦爻剛柔變動情偽相感之事也。

《本義》:天地設位而聖人作易以成其功,於是人謀鬼謀,雖百姓之愚,皆得以與其能。

朱仰之:人謀,謀及卿士。鬼謀,謀及卜筮也。又謀及庶民,故曰百姓與能也。 

蔡清:凡卜筮問易者,先須謀諸人,然後乃可問易。雖聖人亦然,故《洪範》曰「謀及卿士,謀及庶人」,然後曰「謀及卜筮」。又曰:「朕志先定,詢謀僉同」,然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是也。

第二節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是故,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將叛者其辭慙,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帛書】

八卦以馬告也,教順以論語,剛柔雜处,吉[凶]可識。勭作以利言,吉凶以請遷。[是故]愛亞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𠳵生,請僞相欽而利害生。凡易之請,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則悔且𠳵。將反者亓辭乳,吉人之辭寡,趮人之辭多,无善之人亓辭斿,失亓所守亓辭屈。

【今譯】

八卦以象徵告訴人吉凶,而爻辭和彖辭則是以實情來講。陰陽剛柔混雜而處,然後吉凶就可以看得出來了。卦爻的變動是以有利的趨避而言,而吉凶得失則是跟著愛恨的情感而變遷的。所以,喜愛與厭惡的情感相互攻伐而產生了吉凶,遠近相互索取而產生了悔吝。自然的實情與人為的虛偽相互感應而產生了利害關係。凡是易所表達的實情,比鄰相近而不相得的,那麼可能就會有凶象,或者會有潛在的傷害,而得悔或吝。將背叛正理的人,言辭顯得慚愧。內心懷疑正理的人,言辭會枝節旁生而無主幹。有德的吉人話說得少,無德的躁人話特別多。誣篾善良的人,他的言辭會游移而不定。失去內心持守的失志之人,他的言辭委屈而難伸。

【解讀】

此章以性情配合陰陽變化闡述卦爻吉凶的對應原理,並申論到人性的觀察。

王弼雖然未注解《繫辭傳》,但〈明爻通變〉可說是從此章發揮而來,並融會了《彖傳》的主爻觀念:

夫爻者,何也?言乎變者也。變者何也?情偽之所為也。夫情偽之動,非數之所求也。故合散屈伸,與體乖違。形躁好靜,質柔愛剛,體與情反,質與願違。巧曆不能定其算數,聖明不能為之典要,法制所不能齊,度量所不能均也。為之乎豈在夫大哉?陵三軍者或懼於朝庭之儀,暴威武者或困於酒色之娛。近不必比,遠不必乖。同聲相應,高下不必均也。同氣相求,體質不必齊也。召雲者龍,命呂者律。故二女相違,而剛柔合體。隆墀永歎,遠壑必盈。投戈散地,則六親不能相保。同舟而濟,則胡越何患乎異心?故苟識其情,不憂乖遠。苟明其趣,不煩彊武。能說諸心,能研諸慮。睽而知其類,異而知其通,其唯明爻者乎?故有善邇而遠至,命宮而商應。脩下而高者降,與彼而取此者服矣。是故情偽相感,遠近相追,愛惡相攻,屈伸相推。見情者獲,直往則違。故擬議以成其變化,語成器而後有格。不知其所以為主,鼓舞而天下從者,見乎其情者也。是故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无體,一陰一陽而无窮。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哉!是故卦以存時,爻以示變。

【注釋】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

象即八卦之卦象。爻彖,對比於八卦及象而言,意指卦爻辭。爻為爻辭,彖為卦辭。朱熹:「象,謂卦畫。爻彖,謂卦爻辭。」帛書作「八卦以馬告也,教順以論語」。今本「象」字帛書皆作「馬」。教順,孝順也。

虞翻:在天成象。乾二、五之坤,則八卦象成,兌口震言,故以象告也。 

韓康伯:以象告人。 辭有險易,而各得其情也。

崔憬:伏羲始畫八卦,因而重之,以備萬物,而告於人也。爻謂爻下辭,彖謂卦下辭,皆是聖人之情見乎繫辭,而假爻、彖以言,故曰爻、彖以情言。

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

或可讀作「剛柔雜,居而吉凶可見矣」。〈原始要終章〉:「六爻相雜,唯其時物。」六爻陰陽相雜,故曰雜居。陰陽相雜則有乘承比應當位失位,高下遠近的不同變化,因此而可見其吉凶。帛書作「剛柔雜处,吉凶可識」,处,處也。

虞翻:乾二之坤成坎,坤五之乾成離,故剛柔雜居。艮為居,離有巽兌,坎有震艮,八卦體備,故吉凶可見也。

孔穎達:剛柔二爻相雜而居,得理則吉,失理則凶,故吉凶可見也。

崔憬:言文王以六爻剛柔相推,而物雜居,得理則吉,失理則凶,故吉凶可見也。

變動以利言,吉凶以情遷:

爻也者效天下之動者也,變動指六爻之變動。利者義之和也,或指利害之利。六爻變動是就著人事之利害關係而言。遷,遷移變動。吉凶乃就著人之性情而遷移變動,具體而言,即後文「愛惡相攻而吉凶生,遠近相取而悔吝生,情偽相感而利害生」。帛書作「勭作以利言,吉凶以請遷」。勭,動的異體字。請遷,情遷也。今本「情」字帛書多作「請」。

虞翻:乾變之坤成震,震為言,故變動以利言也。乾吉坤凶。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故以情遷。 

韓康伯:變而通之,以盡利也。吉凶无定,唯人所動。情順乘理以之吉,情逆違道以蹈凶,故曰「吉凶以情遷」也。

孔穎達:若不變不動,則於物有損有害。今變而動之,使利益於物,是變動以利而言說也。遷,謂遷移。凡得吉者,由情遷移於善也。所得凶者,由情遷於惡也。

愛惡相攻而吉凶生:

愛為喜愛,惡為厭惡。吉凶生於人之愛惡相攻。愛惡帛書作「愛亞」,亞古文通惡。

虞翻:攻,摩也。乾為愛,坤為惡。謂剛柔相摩,以愛攻惡生吉,以惡攻愛生凶,故吉凶生也。 

韓康伯:泯然同順,何吉何凶?愛惡相攻,然後逆順者殊,故吉凶生。

孔穎達:若泯然无心,事无得失,何吉凶之有?由有所貪愛,有所憎惡,兩相攻擊,或愛攻於惡,或惡攻於愛,或兩相攻擊,事有得失,故吉凶生也。

遠近相取而悔吝生:

悔吝生於陰陽之遠應與比應之象。就爻象而言,爻在外為遠,在內為近。取,索取。相取,相互索取。韓康伯將取引申為資:「相取,猶相資也。遠近之爻,互相資取,而後有悔吝也。」遠近之相取,指的則是爻象的應與不應,應則相取。遠應意指上下卦之間對應位置的相應,初與四,二與五,三與上。近則是兩爻比鄰之順逆,陰在陽上為陰乘陽,為逆,近不相得。陰在陽下為陰承陽,為順,為比應。

虞翻:遠陽,謂乾。近陰,謂坤。陽取陰生悔,陰取陽生吝。悔吝,言小疵。

崔憬:遠,謂應與不應。近,謂比與不比。或取遠應而捨近比,或取近比而捨遠應,由此遠近相取,所以生悔吝於繫辭矣。 

孔穎達:遠謂兩卦上下相應之類,近謂比爻共聚,迭相資取,取之不以理,故悔吝生也。

情偽相感而利害生:

情偽原本意指人之性情與人之所為,引申之,性情為真實的,人之所為、造為則有所虛偽,《說文》所謂的「詐也」。因此孔穎達註解說:「情,謂實情;偽,謂虛偽。」帛書作「請僞相欽而利害生」,請借為情。欽,感也。咸卦卦名帛書作欽,咸,感也。《繫辭》「感而遂通」帛書作「欽而述達」。

虞翻:情陽,僞陰也。情感僞生利,僞感情生害。乾為利,坤為害。 

王弼〈明爻通變〉:夫爻者,何也?言乎變者也。變者何也?情偽之所為也。夫情偽之動,非數之所求也。故合散屈伸,與體乖違。形躁好靜,質柔愛剛,體與情反,質與願違。……是故情偽相感,遠近相追,愛惡相攻,屈伸相推。見情者獲,直往則違。故擬議以成其變化,語成器而後有格。

韓康伯:情以感物則得利,偽以感物則致害也。

孔穎達:情,謂實情;偽,謂虛偽。虛實相感,若以實情相感則利生,若以虛偽相感則害生也。

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

《集解》及《正義》皆讀作「近而不相得則凶。或害之,悔且吝」。近而不相得,比鄰而不應。比鄰兩爻的關係,如果是陰在陽上則為逆,即進而不相得之象。陰在陽下則為順,即比應之象。不相得則為凶,或有悔吝;比應則陰陽相濟。如《象傳》注解屯六二:「六二之難,乘剛也。」豫六五:「六五貞疾,乘剛也。」噬嗑六二:「噬膚滅鼻,乘剛也。」困六三:「據于蒺蔾,乘剛也。」此皆近而不相得之例。

荀爽:謂屯六三往吝之屬也。

王弼《略例下》:凡陰陽者,相求之物也。近而不相得者,志各有所存也。故凡陰陽二爻,率相比而无應,則近而不相得;有應則雖遠而相得。

韓康伯:近,況比爻也。易之情,剛柔相摩,變動相適者也。近而不相得,必有乖違之患。或有相違而无患者,得其應也;相順而皆凶者,乖於時也。存事以考之,則義可見矣。夫无對於物而後盡全順之道,豈可有欲害之者乎?雖能免濟,必有悔吝也。或,欲害之辭也。

虞翻:坤為害。以陰居陽,以陽居陰,為悔且吝也。

孔穎達:近,謂兩爻相近而不相得,以各无外應,則致凶咎;若各有應,雖近不相得,不必皆凶也。「或害之,悔且吝」者,言若能弘通,不偏對於物,盡竭順道,物豈害之?今既有心於物,情意二三,其外物則或欲害之,則有凶禍。假令自能免濟,猶有悔及吝也。

將叛者其辭慙:

叛,背叛,《日講》:「背理也。」帛書作「將反者亓辭乳」,乳借為亂。慙,或作慚,音義同慚,《說文》:「媿也。」慙即慚愧的意思。將背叛的人,其言辭顯得慚愧。

虞翻:坎人之辭也。近而不相得,故叛。坎為隱伏,將叛。坎為心,故慚也。

侯果:凡心不相得,將懷叛逆者,辭必慚恧。 

孔穎達:此已下說人情不同,其辭各異。將欲違叛己者,貌雖相親,辭不以實,故其辭慚也。

中心疑者其辭枝:

內心懷疑者,其言辭則有如樹枝般分歧。枝,樹枝,相對於幹。幹則有主軸而正固,枝則蔓衍,分歧散亂,不知所云。帛書缺此句。

荀爽:或從王事,无成之屬也。

虞翻:離人之辭也。火性枝分,故枝疑也。

孔穎達:枝,謂樹枝也。中心於事疑惑,則其心不定,其辭分散若閒枝也。

侯果:中心疑貳,則失得无從,故枝分不一也。

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

吉,《說文》:「善也。」引申為吉凶之吉。吉人,吉善之人。躁,急躁也。躁人,急躁之人。對比於吉人,則躁人多凶咎。「躁」帛書作「趮」,《說文》:「趮,疾也,从走喿聲,則到切。」徐鉉:「今俗别作躁,非是。」《說文》無躁字,躁為趮的俗體別字。

荀爽:謂睽上九之屬也。

虞翻:震為決躁,恐懼虩虩,笑言啞啞,故多辭。

孔穎達:以其吉善辭直,故辭寡也。「躁人之辭多」者,以其煩躁,故其辭多也。

侯果:躁人煩急,故辭多。

《日講》:有德之吉人,養深蓄䆳,言不妄發而辭寡;無德之躁人,輕浮淺露,言不由衷而辭多。

誣善之人其辭游:

誣,《說文》:「加也。」段玉裁注:「加言者架言也。古無架字,以加為之。」「云加言者,謂憑空構架聽者所當審愼也。」「加與誣皆兼毁譽言之,毁譽不以實皆曰誣也。」游,游移、虛浮。依段玉裁,誣有二義:一、誣為架,架構也。誣善,架構自己的善,把善加在自己身上,憑空說己之善,崔憬所說的:「妄稱有善,故自敍其美。」二、誣為毀謗,把惡名加在他人身上,架構出子虛烏有的罪名。誣善為毀謗善人,孔穎達:「誣罔善人。」《日講》:「謗善為惡者。」帛書作「无善之人亓辭斿」。

荀爽:游,逸之屬也。

虞翻:兌人之辭也。兌為口舌,誣乾。乾為善人也。

孔穎達:游,謂浮游。誣罔善人,其辭虛漫,故言其辭浮游也。

《日講》:謗善為惡者,毁譽失當,其辭浮游而不實。

失其守者其辭屈:

守,操守也。孔穎達解釋為「所守之志」。帛書作「失亓所守亓辭屈」。

荀爽:謂泰上六城復于隍之屬也。

侯果:失守則沮,辱而不申,故其辭屈也。爻有此象,故占辭亦從矣。

虞翻:巽人之辭也。巽詰詘,陽在初守巽,初陽入伏陰下,故其辭詘。此六子也。離上坎下,震起艮止,兌見巽伏。上經終坎離,則下經終既濟未濟。上系終乾坤,則下系終六子。此易之大義者也。

孔穎達:居不值時,失其所守之志,故其辭屈橈不能申也。凡此辭者,皆論《易經》之中有此六種之辭,謂作《易》之人,述此六人之意,各準望其意而制其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