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全解】16 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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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豫卦 雷地豫

豫,利建侯、行師。初六,鳴豫,凶。六二,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六三,盱豫,悔遲有悔。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六五,貞疾,恒不死。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卦辭  初六  六二  六三

 九四  六五  上六  彖傳注

【卦名】

今本:豫 帛書:餘 歸藏:分 秦簡:介 上博簡:  清華簡:介 帛書易傳:余、予 海昏:伃

鄭玄虞翻:逸。

今本《周易》卦名作豫,經文應解釋為豫樂,安逸、快樂,但綜合《易傳》,豫也有豫備,豫防之義。

歸納之後,豫卦有三個層面的意義:一是預備、預防,有備無患。二是有餘,寬裕。三是豫樂、逸樂。

豫通「預」,預備、預防的意思,如既濟《象傳》:「君子思患而豫防之。」《爾雅.釋言》「豫,敘也」疏:「事豫備者亦有敘也。」《禮記.學記》:「禁於未發之謂豫。」《繫辭傳》:「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這都是取預備,有備無患之義。

有所預備者就能夠寬裕,事情有餘裕,這也是豫的第二層意思。

《說文》:「豫,象之大者。賈侍中說:不害於物。從象予聲。」段注:「引伸之,凡大皆偁豫。」「大必寬裕,故先事而備謂之豫,寬裕之意也。寬大則樂。」

豫從予從象,本義是大象中的大象。象已是夠大,大象中的大象旨在表現形體很大,又引申為裕,寬裕的意思,又有娛樂或愉快的意思。帛書本做「餘」,或取其寬裕而有餘之意。上海博物館楚竹書作,為「余」下多一丿,應是「余」字的異體,而帛本易傳亦作「余」或「予」,通「餘」也通「豫」。

寬裕者則得以安逸、豫樂,《爾雅》:「豫,安也。」「豫,樂也。」這也是《周易》、《詩經》、《尚書》等經典中最常用的意思。例如,《詩.白駒》:「爾公爾侯,逸豫無期。慎爾優游,勉爾遁思。」〈板〉:「敬天之怒,無敢戲豫。」《尚書》:「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視乃厥祖,無時豫怠」、「不惟逸豫,惟以亂民」、「無康好逸豫」。

傳統通解亦以豫為樂,《象傳》:「豫,先王以作樂崇德。」馬融:「豫樂也。」鄭玄:「坤,順也。震,動也。順其性而動者,莫不得其所,故謂之逸。逸,喜逸說樂之貌也。」朱熹:「豫,和樂也。人心和樂以應其上也。」虞翻則解釋為逸,逸樂之義。與豫旁通的小畜卦中有多處以豫象來注解,豫都直接稱為逸,如「自我西郊」虞翻注曰「逸坤為自我」,初九復自道注曰「謂從逸四之初成復卦,故復自道」。

凡此皆以豫為豫樂、安逸的意思。

分與介

馬國翰輯本《歸藏》卦名為「分」,秦簡《歸藏》及清華簡皆做「介」,這兩個字形體不但相近,而且意思也可相通。分為分別,介則是分界,畫清界線之義。

《說文》:「分,別也。」「介,畫也,从八从人,人各有介。」段注:「畫部曰:畫,畍也。按:畍也當是本作介也。介與畫互訓,田部畍字蓋後人增之耳,介畍古今字。分介則必有間,故介又訓間,《禮》擯介、《左傳》介人之寵皆其引伸之義也。」

介的甲骨文,有兩大解釋,一是分介,與《說文》定義差不多。另一說認為象戰士穿著甲衣,為甲冑的意思,也可指披甲之英雄戰士。《禮記》中「介」最常當做甲冑使用。不過,《說文》說的「畫也。從八從人」,又有點像甲骨文,此字從上下兩個八字,以示分別、分界之義。

《周禮》「其動物宜介物」注:「介物,龜鱉之屬。」介即取甲冑之引申義。《禮記》「陽門之介夫死」注:「介夫,甲衛士。」「介者不拜」疏:「介,甲鎧也。著鎧者不為式敬,故宜無所拜之也。」「介蟲」即「甲蟲」。凡此皆取甲冑或其引申義。

介又可解釋為大,《爾雅》:「介,大也。」晉卦六二「受茲介福,于其王母」王弼注:「受茲大福于其王母也。」虞翻注:「乾為介福,艮為手,坤為虛,故稱受。介,大也。」

綜觀介的字義,其本義甲冑或武士,與豫備之義是互通的,都有戒備、防備之義,也是《繫辭傳》所說的:「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這也可以解釋為何豫卦卦辭說「利建侯、行師」。至於介做「大」則與豫的本義互通,豫本是象中之大者,用形體之龐大進一步引申至寬裕、有餘、豫樂的意思。

至於介與分解釋為界限,分別,似乎較難與現有《周易》卦義關聯起來。但在謙卦中我們討論過,謙卦古卦名可能為兼,兼併之義。兼併為合,那麼與兼併相反的當然就是分別、分介(界)了。又六二「介于石」孔子以君子之分辨能力來詮釋,而傳統亦有解釋為耿介者,可能都是從分介義引申而來。

餘、余、予

《曲禮》鄭注:「余、予古今字耳。蓋古稱予,今稱余,其義同。」

帛本易傳中豫卦或作余或作予,余和予為古今字,帛本的「餘」和今本「豫」也可能是「余」和「予」之假借,而上博簡的應是余的異體字或傳抄之誤。

《說文》:「予,推予也,象相予之形。」段注:「象以手推物付之。」「余,語之舒也。」段注:「《釋詁》云:余,我也。余,身也。孫炎曰:余舒遲之身也,然則余之引伸訓為我。《詩》、《書》用予不用余,《左傳》用余不用予。…余予古今字。」予原為給予之義,余則是辭語舒緩,引申亦可指身體之舒緩。但予、余兩字後皆用做「我」之自稱,為古今字。予字甲骨文作,由於資料少,不得其義,但依《說文》當是給予、賜予的意思。而余字作,學者認為象簡陋之屋,卜辭中亦作第一人稱用,相當於「我」字。

余和予兩字除了皆作「我」之外,也可與豫相通。《雜卦》說:「豫怠也。」怠為怠慢的意思,與余之徐緩、舒遲意思相近。又《史記.龜策列傳》記載神龜被「漁者豫且」捕獲之事,《莊子.外物》作「漁者余且」。此亦可見古文之余和豫相互假借。

【卦義】

豫卦的核心意義當為豫樂、安逸,但背後亦有預備、預防的意思,這是因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豫之逸樂當以有備無患而能寬裕做為依靠,而其凶應、忌諱則是耽溺,流於怠惰則凶。

卦象為內坤順,外雷震,雷出地上,柔順以動。這是一種順水推舟,順其自然式的行動。反觀大壯卦為剛健於內,雷動於外,為剛以動,是一種剛暴式的行動,因此容易產生衝撞與衝突。雷在地上,雷震為春,為春臨大地之象,所以《象》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言豫卦為雷動震奮的時候,大地鼓舞,萬物繁茂。因此古人以此開始作樂以崇揚道德,祭祀上帝與祖先。

《序卦》說:「有大而能謙必豫,故受之以豫。」就卦序來看,豫卦與謙卦是相綜的一對對卦,是繼同人、大有而來。同人與大有是國家經動亂(否卦)之後,重整秩序,天下重回太平,而開始重新尋找長治久安之道。首先告戒的是要謙卑自牧,然後則是以豫樂(音樂、娛樂)陶養心性。

禮與樂是儒家治國理想的兩項主要措施,禮道可從履卦與謙卦之中得見,履與謙彼此旁通,為禮的一體兩面,一實踐於外,一虛心於內,謙亦可謂禮之內化。而豫卦講的則是樂,也就是以娛樂、音樂來教化並陶冶心性。因此就儒家來說,謙豫皆關乎民心之治理。

《禮記.樂記》説:「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在履卦裡,講求的是尊卑上下之份際,因為禮以別異,所以履道大忌在於上下不分,不明尊卑,踰越本份,吉道在於戒慎與尊敬。而豫道則重在於合,因此其吉道為感情的交流,用心傾聽。忌則在於不知節制,流於淫逸、耽溺、怠惰。《雜卦傳》「豫怠也」就是以豫之流敝而言。

再就豫之三義來看,豫卦之吉在於有備而無患,防患於未然。以充份的準備而讓事情寬裕,才能安心享樂。

豫卦典故可能來自於描繪周武王伐紂之樂舞《象》舞。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豫,樂也,而名以《大武》,建侯行師之意,寓其中矣。」聞一多《周易易證類纂》:「是《大豫》之源出於《象》,實則象與予豫一語之轉。」(按:《大豫》為晉之樂舞。)「豫為武王舞名,建侯行師即舞中所象之事。」《象》即《大武》。《禮記》中《象》及《武》(大武)經常併稱,如《文王世子》:「下管象,舞大武」,注:「象,周武王伐紂之樂也。以管播其聲,又為之舞,皆於堂下。」疏:「大武即象也,變文耳。」「《象》謂《周頌.武》也,以管播之。」

豫,利建侯、行師。

  • 彖曰: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況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之時義大矣哉。
  • 象曰: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 《繫辭》: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
  • 《序卦》:有大而能謙必豫,故受之以豫。豫必有隨,故受之以隨。
  • 《雜卦》:謙輕而豫怠也。

【今解】

豫樂,利於建立諸侯,發動軍隊。

《彖傳》說:「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得到群眾的呼應又志在必行,順勢而動,所以為豫。此言建立諸侯,發動軍隊,皆順應民心,而且還有剛強的決心去執行。

鄭玄:「震又為雷,諸侯之象。坤又為眾,師役之象。故利建侯行師。靁出地奮。奮,動也。靁動於地上,而萬物豫也。」《正義》:「謂之豫者,取逸豫之義,以和順而動,動不違眾,眾皆說豫,故謂之豫也。動而眾說,故可利建侯也。以順而動,不加无罪,故可以行師也。」

《象傳》則說:「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雷動於地上為萬物震奮之象,先王因這樣的啟發而作了音樂來崇揚道德,誠心的將它奉獻給上天和祖先們。李道平認為此樂即《大武》,又名《象》。

周天子建立諸侯,以做為周室之屏藩,此為預防、防禦之道。因此這個「豫」除了解釋為豫樂,或是樂舞之名,也可理解為預備、預防的預。

豫與小畜相錯,虞翻說的旁通。豫在展示武德,所以卦辭說建侯行師;小畜則在展示文德,象傳說「君子以懿文德」。豫為有餘充裕而逸樂,小畜為寡而密雲不雨自我西郊。

【字義】

利建侯:利於建立諸侯。周天子建立諸侯以鞏固王權,其分封的諸侯主要為周天子的姬姓王族或是功臣,藉以做中央之屏藩,鞏固周天子之權。於現今之公司人事,可比喻為指派分公司或地區性的總經理。侯原義為箭耙,《說文》:「春饗所射侯也。从人从厂,象張布,矢在其下。天子射熊虎豹,服猛也;諸侯射熊豕虎;大夫射麋,麋,惑也;士射鹿豕,爲田除害也。其祝曰:毋若不寧侯,不朝于王所,故伉而射汝也。」建侯亦有建立目標之隱喻。

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很隆盛的進獻給上帝,以配合祖先之光榮。殷,盛大。薦,進獻之祭祀。祖考,祖先。

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用雙重的門來防禦,晚上打木梆子,以此對待強暴之客,這種預防之道是取象於豫卦。柝,音拓,夜間巡更敲擊用的梆子。

謙輕而豫怠:謙為虛故輕,豫為樂故怠。怠為怠慢之義,虞翻作怡:「豫薦樂祖考,故怡。怡或言怠也。」

【筮例】

《國語‧晉語四》重耳親筮得晉國,得貞屯悔豫,本卦為屯,之卦為豫。

晉國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秦國是他回到晉國前的最後一站。他的姐姐穆姬是秦穆公夫人,她與秦穆公的結婚也是「秦晉之好」的開始。但由於晉惠公與晉懷公的不仁不義,而讓秦穆公決定擁立重耳為晉君,因此重耳到秦國時,秦穆公以對待國君之禮對待他,還把五個女兒嫁給了重耳,其中包括了懷嬴。懷嬴也是子圉(重耳姪兒,晉懷公)在秦當人質時的夫人。

在秦國期間,重耳親自筮問一卦,看是否能夠得到晉國?結果得到屯之豫,三個爻變。筮史多數見到屯卦都說不吉。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閉而不通,爻無為也。」

「貞屯悔豫」意思是以屯卦為貞,豫卦為悔,即屯之豫卦。由於三個爻變,變爻太多而不用變爻占解,因此筮史解釋說「爻無為也」。變爻也就是六、九筮數太多,而不用六也不用九時,當以卦來占解,因此曰「皆八也」。春秋筮例中用「八」來表達卦象時,都會改用卦來占解而無用爻,這個例子還有穆姜入東宮之前所占得的「艮之八」,史官補充說是「艮之隨」,這是五個爻變的卦,因此以之卦隨的卦辭卦義來占解。董因筮重耳返晉國得「泰之八」,也是多變爻的例子,只是變爻數不知,該卦也是以泰卦卦辭卦義占解。

雖然筮史說不吉,但司空季子以屯卦和豫卦卦辭都有「利建侯」而認為這代表重耳可以成為晉國國君,並成為輔弼周天子的諸侯王。司空季子以卦象來分析說:

震,車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樂也。車班外內,順以訓之,泉原以資之,土厚而樂其實。不有晉國,何以當之?震,雷也,車也。坎,勞也,水也,眾也。主雷與車,而尚水與眾。車有震,武也。眾而順,文也。文武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主震雷,長也,故曰元。眾而順,嘉也,故曰亨。內有震雷,故曰利貞。車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濟,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眾順而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長男也。母老子彊,故曰豫。其繇曰:『利建侯行師。』居樂、出威之謂也。是二者,得國之卦也。

後來果如司空季子的預測,秦國擁立重耳回到晉國,殺了懷公之後重耳也成為晉國國君,也就是晉文公。

初六,鳴豫,凶。

象曰:初六鳴豫,志窮凶也。

【今解】

大聲玩樂,凶。

過於淫逸,而至鳴叫。豫之吉在於節制、防患未然,忌在淫逸放縱。王弼:「處豫之初,而特得志於上,樂過則淫,志窮則凶,豫何可鳴?」依王弼注,初六處於豫樂的開始,一開始就不知自我節制。九四為豫卦卦主,也是唯一陽爻,初六與九四相應,自恃受到九四榮寵,失態放縱,因此而凶。

【字義】

鳴豫:高聲逸樂。鳴為鳴叫,情不自禁而高聲歡樂。鳴豫這裡有多種解釋。一歡呼、鳴叫。二是以鳴為呼叫,取中孚卦「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的意思。則初六之所以為凶,在於隨意呼叫九四要求得九四的呼應,九四為卦主,陽居臣位,因此可以豫樂,初六隨意呼叫,加上以柔居陽,不當位,代表其身份地位不相當,所以為凶。三是以鳴為名,名豫即以玩樂而聞名。

六二,介于石,不終日,貞吉。

  • 象曰:不終日,貞吉,以中正也。
  • 《繫辭》: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今解】

敲擊演奏石磬,不到一日,貞定為吉。

此言豫樂有所節制,豫道以節制為吉。不終日言有所節制,不至終日即停止。六二居互體艮之下,知所止之象。

或:守衛于石,不到一日就可抵定,貞定為吉。介為守、禦之義。介于石,以石做防禦。相反的就是困卦六三的「困于石,據於蒺藜」,孔子:「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

傳統解釋以介為耿介,言君子品格耿介,堅定如石,不待終日就能從正而吉。

依《繫辭》,介于石即介如石,言對於事理之分辨清楚而堅定如石。不終日言判斷決策之快速,不等一天過去就可以見機而行事,貞正則吉。

所引孔子之解釋意思大致為:君子往上交往不會諂媚,往下與人交往不會汙辱他人。這樣的君子知道事情最微妙的機關。所謂的幾,就是動作的最微妙之處,也是可以率先見到吉兆的地方。君子見幾而動作,不用等待一日的時間。所以《易經》說:「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分辨有如石頭一樣地堅定,那裡需要一日的時間,判斷馬上就可以清楚明白。君子既知道最微妙而隱幽的,也知道最明白而顯著的;既懂得陰柔之道,也懂得剛健之道,這也是萬夫所期望的。

六二介於初六與六三之間,初六不當位又與九四相應,六三亦不當位而與九四比應,兩者都因與九四的關係而流於放縱,沉溺於豫樂而凶。只有六二,介於兩者之間,當位而居中,志向有如石頭一樣堅定,不為左右所動。故言貞吉。

【字義】

介于石:當作「扴于石」。馬融:「扴,觸小石聲。」扴為敲擊石頭的聲音,或敲擊石頭。段玉裁《說文》注:「易介于石,馬本作扴,云觸小石聲。按:扴于石,謂摩磢于石也。」摩磢即摩擦。石為「金石絲竹」之石,即磬,古時以玉石所做成的敲擊樂器。《樂記》:「金石絲竹,樂之器也。」《周禮》八音:「金、石、土、革、絲、木、匏、竹。」疏:「金,鍾鎛也。石,磬也。土,塤也。革,鼓鼗也。絲,琴瑟也。木,敔也。匏,笙也。竹,管簫也。」《虞書》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扴于石講的即時古代演奏作樂之狀,豫樂應知所節制,因此說「不終日貞吉」。《繫辭》:作「介如石」:「介如石焉,寧用終日,斷可識矣。」言判斷明確而堅定如石。此以介為分別之義。介為「界」的本字,間隔、界線、分別的意思,引申為判斷、分判。介也有甲冑之義,引申為防禦、防備,介于石,為以石為防備,防備堅固如石。然而這與後文「不終日貞吉」於文意不通順。「介」鄭玄作「砎」:「砎,謂磨砎也。」砎於石為砥礪、磨練於石。帛書本作「疥于石」。傳統解釋受王弼影響,皆以「介于石」為形容人之品格中正堅定如石,以介為耿介。王弼:「處豫之時,得位履中,安夫貞正,不求苟豫者也。順不苟從,豫不違中,是以上交不諂,下交不瀆。明禍福之所生,故不苟說。辯必然之理,故不改其操,介如石焉。不終日明矣。」程頤:「其節介如石之堅也。」

不終日:言豫樂不等一日就結束,形容享樂有所節制。傳統以比喻判斷明審之快。王弼:「介如石焉,不終日明矣。」朱熹:「其德安靜而堅確,故其思慮明審,不俟終日,而見凡事之幾微也。」來知德:「不終日者,不溺于豫,見幾而作,不待其日之晚也。」俞琰:「不終日,知幾之速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

六三,盱豫,悔遲有悔。

象曰:盱豫有悔,位不當也。

【今解】

一早就豫樂,如果悔改晚了那就真的要悔恨了。

傳統解釋「盱豫」為奉承謟媚的逸樂,悔改為宜。若陷溺其中而遲遲不知回頭,將會後悔。言小人因為接近權勢而奉承謟媚以求豫樂,陷溺其中而遲遲不知回頭,因此悔恨。

依王弼應讀作「盱豫悔,遲有悔」:「若其睢盱而豫,悔亦生焉。」統觀豫卦諸爻,初六鳴豫,九四由豫,上六冥豫,則六三「盱豫」當獨成一句。

【字義】

盱豫:「盱」原意為張大眼睛,或是睜眼往上看的樣子。這裡有討好他人或奉承謟媚之義。如王弼說「睢盱而豫」,而孔穎達疏說:「睢盱者,喜說之貌。」向秀注說:「雎盱,小人喜說、佞媚之貌也。」朱震:「睢盱上視,佞媚以求豫。」盱或作誇大之義,鄭康成:「盱,誇也。」王肅:「盱,大也。」盱豫即誇大之享樂,豫宜節制,誇大之豫樂宜及早停止,因此說悔遲有悔。姚信作「旴豫」,同「旭豫」,旭為日出的意思。姚信:「旴,日始出。詩云:旴日始旦。」旴豫,謂一早就享樂。這三種文義中,以姚信說最佳。《爾雅·釋詁》:「恙,寫,悝,盱,繇,慘,恤,罹,憂也。憂也。」盱通恤,憂也。六三居互體坎下,坎為恤為加憂。有憂之豫樂,當悔改之。

悔遲有悔:要悔改,若陷溺,悔改遲了就會有悔恨。或可讀作「悔,遲有悔」,以第一個悔為勸戒之辭,要問筮者知所悔改,回頭是岸。第二個悔則是吉凶斷辭,言悔改遲了就有悔。《周易》中「悔」是介於吉凶之間的斷辭。《繫辭》:「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意思為這是行為的小瑕疵,所以還不至於凶。若能夠及時改過,則可轉為吉,否則則變為凶。

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

【今解】

心中猶豫不定。大有獲得,不用懷疑,朋友皆會以你為宗主。

九四為互體坎卦之中,坎為疑,因此曰「猶豫」,猶豫因為懷疑。之所以懷疑,是因為卦主經常都是五位之爻,但就豫卦總體六爻來看,九四為豫卦唯一的一個陽爻,也是一卦之宗主,下三陰爻為朋眾之象,九四為眾陰所承,因此曰「朋合宗」。

傳統解釋以「由豫」為豫樂之所由來。因九四是豫卦的主爻,整卦卦義也都是從九四一爻而來。而在與各爻的關係裡,九四是眾陰爻之所求,因此將大有獲得,眾人當以它為中心群聚而來,所以說「由豫,大有得,朋盍簪」。既然九四是卦主,為眾人所求,那麼就不應有所疑,因此曰「勿疑」。

又「朋」可做「朋貝」解,即古代之貨幣,朋盍簪也可解釋為錢財滿聚之意。

【字義】

由豫:有三種解釋,一作猶豫,二是用豫,三是豫之所由來。三種解釋於爻義皆可通,意義也都相去不遠。馬融作「猶豫」,曰:「猶豫,疑也。」《曲禮》「使民決嫌疑,定猶與」,正義:「《說文》:猶,玃屬。與,象屬。此二獸皆進退多疑。人多疑惑者似之,故謂之猶與。」《曲禮》的「猶與」即「猶豫」,段玉裁注《說文》犬部引此段皆作「猶豫」。猶豫為懷疑的樣子,依《曲禮》正義,猶和豫兩種動物本性多疑,因此以兩字並舉來形容人多疑的樣子。九四爻居互體艮卦之上,上體震卦之下,艮為止,震為進,因此有進退不定之象。又居互體坎中,坎為心病為多疑,因此曰猶豫(多疑)。鄭康成:「由,用也。」帛書本作「允餘」,允為允當,允許之義。「允豫」即可用豫,言得九四可以逸樂。第三種解釋也是歷代易學家最普遍採用的見解,言九四是豫之所由來。王弼:「處豫之時,居動之始,獨體陽爻,眾陰所從,莫不由之以得其豫,故曰由豫大有得也。」虞翻:「由,自從也。據有五陰,坤以眾順,故大有得。」侯果:「為豫之主,眾陰所宗,莫不由之以得其逸。體剛心直,志不懷疑,故得群物依歸,朋從大合,若以簪菾之固括也。」頤卦上九亦曰「由頤」,與豫九四同樣是一陽之下有多個陰爻。

勿疑:九四所以會有疑,因為四為近君之地,又有六五相乘,本身又以陽居陰不當位,所以內心對於自己的正當性有所疑慮。九四互體為坎,坎為心病,也是疑象。

朋盍簪:有多種解釋。一、朋友聚合。朋友很快聚集過來。盍,音義皆同「合」,合在一起。簪,音ㄗㄢ,原意為髮簪的簪,髮簪用以整理頭髮,把頭髮聚在一起,因此這裡引申為聚的意思。二、簪或引申為「速」,快速的意思。鄭康成:「簪,速也。」蜀才:「撍,速也。」程迥:「王弼曰:簪,疾也。陸希聲本作捷,所以訓為疾。」朱熹:「九四,卦之所由以為豫者也。故其象如此,而其占為大有得。然又當至誠不疑,則朋類合而從之矣。故又因而戒之。簪,聚也,又速也。」三、簪又作宗。「虞翻作「朋盍戠」,注曰:「盍,合也,坤為盍。戠,聚會也。坎為聚,坤為眾,眾陰竝應,故朋盍戠。戠,舊讀作撍,作宗也。」依虞翻意,簪(戠)也可做「宗」,《孫氏周易集解》:「簪,徐側林反,子夏傳同,王肅又相感反,古文作貸,京作橬,馬作臧,荀作宗,虞作戠。戠,叢合也。蜀才本依京(義從鄭)。」「朋合宗」意思為朋友皆以九四為宗主,意思與「朋合聚」相近 。四、王肅作貸,《說文》:「施也。」貸為施予。朋友聯合施予於他,所得者眾,因此曰大有得。五、作「朋合讒」,朋友聯合讒言。「勿疑,朋合讒」即不用懷疑朋友聯合讒言。高亨認為簪當作譖,譖通讒。帛書本亦作「讒」。六、朋也可做「朋貝」解,古代的貨幣,引申為錢財,「朋盍簪」即朋貝合簪,錢財滿聚,財源滾滾之意。此符合前文「大有得」。

六五,貞疾,恒不死。

象曰:六五,貞疾,乘剛也。恒不死,中未亡也。

【今解】

筮問疾病,久病不會死。

也可解釋為貞固(偏執)以致成疾,久而不死。

六五以柔居尊位,大權旁落於九四之大臣,眾陰(群眾、百姓)都依於九四,六五又逆乘九四,因此有疾。居互體坎上,動而成兌,坎為心病,兌為毀折,故曰疾。

象傳以「中未亡」解釋恒不死,因六五得中,具中道而得不死。宋明儒多以末世有名無實之君為喻,如程頤:「四之陽剛得眾,非耽惑柔弱之君所能制也,乃柔弱不能自立之君,受制於專權之臣也。」「言貞而有疾,常疾而不死,如漢魏末世之君也。」朱震:「周室東遷,齊晉二伯託公義以令諸侯,中未亡也。」來知德:「周室衰微,此爻近之。 」

【字義】

貞疾,恒不死:有三種解釋。一、卜問疾病,為慢性病,久病而不死。貞為「卜問」,引申為問。《說文》:「貞,卜問也。」二、偏執想不開而得心病,久病但還不至於死。貞為貞固,貞固而成疾,內心過於固執、偏執而成疾,此為想不開的心病。俞琰:「固執而不知變,是為貞疾。」程頤:「言貞而有疾,常疾而不死。」三、貞疾為痼疾,貞為固,陳夢雷:「貞疾猶言痼疾,不得言正,蓋六五非正也。三四五互為坎為心病,貞疾之象。」

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長也。

【今解】

豫樂至夜,該是結束的時候,改變則沒有罪咎。

豫樂之道已走到盡頭,豫卦忌在耽溺,既然豫樂該是結束的時候那麼就要結束,再繼續則是沉迷而不知返,將有罪咎。因此告戒「成有渝」,渝者變也,豫道已成就要變。由動而歸靜,則可免於罪咎。

上爻為冥象,升卦上爻亦曰「冥升」。

陳夢雷:「初鳴豫,即斷其凶,嚴于初以遏其惡也。上冥豫開之以无咎,恕于終以引其善也。」

若依王弼,應讀作「冥豫成,有渝无咎」:「處動豫之極,極豫盡樂,故至于冥豫成也。過豫不已,何可長乎?故必渝變然後无咎。」

【字義】

冥豫:冥有相當多的可能解釋,首先最常見的是幽冥、冥昧,引申為耽溺,沉迷而不知返。一、解釋為耽溺。馬融:「冥,冥昧,耽於樂也。」程頤:「耽肆於豫,昏迷不知反者也。在豫之終,故為昏冥已成也。若能有渝變,則可以无咎矣。」此以冥為耽溺。冥豫為沉迷豫樂,迷途不返的意思。上六為豫卦最上爻,為豫樂不知節制而到極致者,若能渝變,則可得無咎。二、冥為夜晚,暗冥。冥豫即豫樂至夜,為豫樂而不知節制之象。高亨以冥為夜,不過高亨以厭倦解釋「豫」。李道平:「冥之為義,于月為晦,于日為夜。有處豫極,所謂舞斯慍,慍斯戚,將于冥豫見之矣。」冥甲骨文作,唐蘭認為象兩手持巾覆物,卜辭中假借為娩,此說也獲得很多學者支持。那麼冥豫即娩豫,或指分娩之樂。《爾雅》:「冥,幼也。」古幼通窈通杳,亦做幽深玄遠之義。就「幼」本義來說,與娩似有相近之處,但引而申之也是幽冥之義。又冥為殷商先祖,任水官名曰「玄冥」,此或以北方稱玄冥之由來。《禮記.祭法》「冥勤其官而水死」鄭注:「冥,契六世之孫也,其官玄冥,水官也。」冥豫也可能是指古代驅逐猛獸之樂,《周禮.秋官司寇》載「冥氏」:「掌設弧張,為阱擭以攻猛獸,以靈鼓敺之。若得其獸,則獻其皮、革、齒、須、備。」《周禮》冥氏職掌是以靈鼓來驚嚇驅逐猛獸,其目的主要是要驅逐猛獸,但偶爾會以所預先設置好的陷阱而捕獲猛獸,若有捕獲則用來敬獻。惠棟以冥為瞑,閉目也。《周易正義辨證》引惠士奇《易說》:「冥,古瞑字,俗作眠。張目為盱,翕目為冥。上六冥豫,與六三盱豫相反,一翕一張,皆不可長。故上成有渝,三遲有悔。」

成有渝:豫道已成將變。成,指豫道已結束完成。渝,變,改變。意指上六應當知返,不要沉迷於豫樂,以免罪咎。反之,不知渝變而繼續豫樂,即是耽溺沉迷,將有罪咎。

【彖傳注】

豫,剛應而志行,順以動,豫。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況建侯行師乎?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豫之時義大矣哉。

剛應而志行:以九四主爻解釋豫卦。九四陽剛,與初六相應,為剛應。豫卦為乾坤旁通而來,乾初九至坤四,成豫與姤。姤九五將至豫二成解與鼎。志行,或言豫六二將至姤五,姤五將至豫二成解卦,解卦則「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這也是乾彖傳所說的「雲行雨施」。另一說,九四為豫卦之主,一爻居於互體坎之中,上震卦之初爻,為志行之象(坎為志,震為行)。九四下為坤卦三爻所承,為眾應之象(坤為眾,陰承陽為比應)。但總觀《彖傳》解經方法,以上下二體的分析為標準,比較少用互體。

順以動,豫:以上下二體卦德解釋豫。下坤為順,上震為動,豫為順以動之象。

豫順以動,故天地如之,而況建侯行師乎:以卦德解釋經文「豫,利建侯、行師」。言天地之運行亦如豫卦卦德,更何況是建侯行師。

天地以順動,故日月不過,而四時不忒:天地如豫之卦德以順動,所以日月之運轉不會有過錯,四時之消息不會有差錯。過,過錯。忒,差錯。

聖人以順動,則刑罰清而民服:聖人如豫之卦德以順動,則刑罰清明而人民服從。

豫之時義大矣哉:《彖傳》以「時義」讚嘆者有四卦,豫、遯、姤,與旅。其中豫和姤為乾坤旁通時同時生成的兩卦,乾初九至坤四,成豫與姤。